苏格拉底像

孔子像

（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顾玮 吴央央          

    东方有孔子 西方有苏氏

    为什么把孔子和苏格拉底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放在一起？在人们以前的认知中，东方和西方的文化思想相差甚远，甚至是南辕北辙的。究竟是不是这样呢？郭时羽从《论语》《史记》等典籍入手，寻觅孔子的踪迹。至于苏格拉底，则阅读了他的各种著作，还包括他的弟子柏拉图写的《理想国》《苏格拉底之死》等。最终，她得出了一个与原本认知截然不同的结论——东西共通。

    郭时羽说，“在很多问题上，他们其实有着相近甚至是相同的态度和看法，并且在各自的人生中加以实践。这让我深切感受到，伟大的人心是相通的，伟大的智慧也是相通的。”

    孔子是怎样一个人？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这是人们对孔子的定位，他的成就简单介绍就是删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授弟子。郭时羽说，这个定位其实跟苏格拉底非常相似，这也是可以把他俩放在一起比较的主要原因。

    从汉至清，历朝历代的皇帝至少给了孔子17个封号。譬如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把孔子提到非常高的地位，封为“宣尼公”。到北魏时，孔子被封为“文圣尼父”，北周时封的是“邹国公”，隋时封的是“先师尼父”。唐代非常重视孔子，唐太宗、唐玄宗、唐文宗等多次拜祭孔庙，封号有“先圣”“宣父”“太师”“隆道公”，最后是“文宣王”。到宋时，在“文宣王”的基础上，先是叫“玄圣文宣王”，然后叫“至圣文宣王”。元代，孔子被称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及至明代，给他的称呼是“至圣先师”。清时把历代封号统合起来，叫“大成至圣文宣先师”。

    郭时羽认为，对孔子的评价，有三句话最具代表性。第一句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是朱熹引用他人的话所作的评价。第二句是司马迁说的，他在《史记·孔子世家》里引用《诗经》的话评价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第三句是当代学者金良年说的，“孔子之所以不可毁，并非因为他的思想学说毫无缺点，而是说像他这样对民族文化传统具有重大影响的人物，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简单加以否定或废弃的。”

    郭时羽说：“今天我们尊重孔子、重振国学，并非认为孔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对，而是他的思想文化有助于我们认识到中华民族的伟大，有助于树立我们的文化自信。”

    苏格拉底又是怎样一个人？苏格拉底的籍贯是古希腊的雅典，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源头，雅典是其中最大、最不可忽视的一个起源地。苏格拉底被称为“古希腊三贤之首”，是西方哲学的奠基者。

    所谓三贤，是指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其实他们是一脉相承的，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弟子，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弟子。关于苏氏，有一个专用词叫“苏格拉底的诘问”——苏格拉底常常在雅典广场上走来走去，问别人：“你知道真理是什么吗？你知道真正的智慧是什么吗？你知道我们应该追求什么样的人生吗？”诸如此类的问题把很多人问得哑口无言。苏格拉底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当时的雅典太富裕、太强大了，就像一匹健壮的骏马，过于优裕的生活使它变得肥壮而懒惰。这时候需要有一只牛虻去叮它，促使骏马重新奔跑起来。苏格拉底说，他就要起这个作用。

    苏格拉底在西方人心中的地位与孔子在我们心中的地位相当。乔布斯说过：“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美国哲学家霍普·梅写了一本叫《苏格拉底》的书，概括其成就在于“指出人类问题的所在，而且终其一生来努力补救”。英国哲学家约翰·密尔在其名著《论自由》中说：“苏格拉底这位众所公认的有史以来一切杰出思想家的宗师，他的声誉2000多年后还在继长增高。”

    共同的智慧 照耀人类前行

    孔子和苏格拉底相近、相通体现在哪些方面？郭时羽进行了细致阐述。

    首先是关于生命与理想。从苏格拉底之死可以看出他对待生命的真实态度，他是被雅典民主法庭判处死刑后服毒就死的。苏格拉底经常宣称，有神灵在梦中跟他对话，他的职责就是传播智慧、传播真理，所以要去广场上跟人交谈。有一批贵族就起诉苏格拉底，罪名是渎神和腐蚀青少年。

    面对501个公民组成的法庭陪审团，苏格拉底应诉说：“同胞们、国人们，我真是被你们搞糊涂了，我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他称呼陪审团成员为“同胞、国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是平等的……而且我不认为自己犯了罪。如果不是经过法律条文的严格审核，由501人凭感觉投票，那肯定有很多主观的因素在那里”。后来柏拉图据此写成了著名的对话录《苏格拉底之死》。

    在等待行刑的一个月时间里，苏格拉底在牢房里继续给学生讲课。有学生说：“老师，我们越狱吧，一切都不用担心，你走就可以了，我们可以帮你解决。”苏格拉底拒绝了，“如果我现在逃走，就是真的犯法，而且违背了我一生的理念，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在他看来，比生死更重要的是对自己理想的坚持。

    孔子又是如何看待生命的呢？孔子周游列国到了宋，宋的一个大官桓魋想要杀掉他，弟子劝他快跑。孔子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意思是说，上天把德行授予我，是要我把这些东西传播给世人的，桓魋这样的人是不能把我怎样的。这一点跟苏格拉底说的“神灵入梦，要我去传播智慧、传播真理”十分类似。

    孔子曾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苏格拉底也说：“一个但凡稍有价值的人，不应该为了生死安危过于计较，他在任何时候首先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其行为是对还是错。”孔子另一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苏格拉底则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探寻真理，是理解和完善人们，包括我自己的灵魂。”他们在对待生命与理想时的态度是如此相同！

    关于政治观，苏格拉底的态度很明确，即远离政治。他说：“如果当年我真的参与政治，而又不肯改变高尚的理念，始终坚持正义为先，那以我的性格早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了。”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的特长在于教育。他说，“是我独自一人参与政事，还是我专心致志培养出尽可能多的人来参与政事，能够对政治起更大的作用呢？”

    孔子对待政治的基本态度是可进可退，他说可以去当官，但目的不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而是实现自己的理想。孔子与苏格拉底有一个相同的观点，即不一定要亲自从事政治才对国家、人民有贡献，所以他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意思是说，在家里面孝顺父母亲、友爱兄弟，把这孝悌的道理施于政事，也就是从事政治，谁说这样不是政治呢？

    孔子和苏格拉底都是人类教育事业的开创者。“有教无类”是孔子最有名的一个教育理念。他提出，有教无类，不管你是谁，只要愿意来学，都可以获得教育。“如果我懂得一些有益的东西，我就教授给我所喜欢的有价值的朋友们。”这是苏格拉底的教育理念。他说：“我从来不向听我谈论的人收取费用，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随时都可以跟我对话。”

    他们分别教给学生什么东西？“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也就是说，孔子教导学生四项内容：文化知识、履行所学之道的行动、忠诚、守信。苏格拉底和弟子们一起研读古籍，他劝告每一个人要追求品德与智慧的完美。也就是说，两位先贤共同强调，不光要学习典籍上的知识，还要学习做人的道理。

    郭时羽说，“苏格拉底简直可以作为孔子的助讲。因为孔子的话简洁扼要，需要人们自己去深入理解。而苏格拉底讲得非常仔细，每个观点一层一层拨开、推进……他们的光辉依旧闪耀，照亮人类前行的路。”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

    主讲人名片

    郭时羽，毕业于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现任中华书局上海公司文学编辑室主任。主要负责传统文化专业图书出版，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全国古籍整理优秀图书奖、上海图书奖等多种奖项。编著有《孔子与苏格拉底》，参与点校《稀见明人诗话十六种》《稀见明人文话二十种》等国家古籍整理资助项目及《漱玉词》等多种古代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