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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1月2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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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过林间的时候

——送别散文家林清玄

    方其军           

    “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2019年1月22日9点32分,林清玄先生在微博上发了这么一段言语。这是寻常的一次记录,寻常地透着他作为作家的发现与智慧。然而,第二天,1月23日,他竟骤然“走”了。走得那么突然,突然得令许多人瞠目结舌。只有65岁,以现今的通常寿数论,差不多算是处于人生的秋季吧。可先生如被风击中的一颗饱满果实从枝头坠落,在树叶层叠的苍老大地上碰撞出一记沉闷的声响。如此,端详那一段通过微博公开发表的话语,就有了特殊意味。在他数以千万计的文字里,这称得上是最后的吟唱,像是冥冥之中的“遗言”,一股流水或一片行云的唯美定格。

    在几十年前的中学时光,我喜欢宝岛台湾的两位散文家,一位是简媜,一位就是林清玄。偶尔会有书商征得学校同意而稍具规模地卖书,地点往往选在午后的食堂,餐桌拼成了兜售书籍的摊位,琳琅满目。一个解决物质饥饿的场所,顿时成了满足精神需求的领地。对于当时藏书短缺的我来说,这样的图书销售方式简直可谓“盛宴”。不过,因为生活费有限,只能盘算着买上一两本,所以摸摸这本翻翻那本,心想务必挑细了选准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我先后遇到了《简媜散文》和《林清玄散文精选》。据我的体验,简媜的空灵行文美得稠酽,而林清玄的文字则美得清丽。搭配着阅读,简直是神奇的组合,就像下饭时一口干菜扣肉一口雪里蕻汤,香而不腻大快朵颐。

    从履历看,林清玄先生原是一块璞玉,经受过自我的雕刻与俗世的磨砺。蜕变的过程想必是痛苦而充满热望的。观察他的命运旅程,我觉得有一种山重水复感,在入世与出世间有过显著的切换,而几次急转弯似乎盘旋着实现了他的格局升华。他出身贫寒,据称不仅做过码头工人、摆过地摊,还杀过猪,也就是当过屠夫。白天持刀见血,晚上握笔著文,大概白天的刀子会润着悲天的情怀,晚上的笔尖则蘸着生灵的啼哭。我无从考证,杀猪在他最初的谋生事项中占着怎样的比重,但在我看来哪怕是有过一天或一个月的屠宰行动,一个作家关于生死的思考就会深邃许多。

    自30岁起,林清玄已然完全能够以文为生,当杂志的编辑、主编,几乎获遍了台湾的文学奖项。以所谓“成功”的标准考量,他正走向功成名就的巅峰。然而,因情感困扰,他突然辞职,从红尘抽身而走,退隐山林。杀猪与悟禅,两个截然不同色彩的生命片段,似乎形成了文化对倒。我想,杀猪是为了逃离物质的贫寒,悟禅是为了逃离精神的困顿。有人说,人生的觉悟有几个递进的境界,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依照此轨迹,林清玄终究还是要回来的。我以为,从象征的维度揣度,悟禅的“插曲”似乎就是为了平衡杀猪的过往。

    如此山重水复,自10岁便想成为作家的他,在栉风沐雨中更显丰盈和坚实。有人将他的散文当作日常见惯的“心灵鸡汤”,恐怕是一个误会。我读他的《太阳雨》,作为华中科技出版社2018年6月版《林清玄散文精选:清梦独行》的开篇,读得尤其细致。他关于少小时某个午后在农田劳作的场景描绘,可以勾起读者前世今生的田园梦幻感,以及故土情深的回忆和共鸣。“任何事物都有界限,山再高,总有一个顶点;河流再长,总能找到它的起源;人再长寿,也不可能永远活着;雨也是这样,不可能遍天下都下着雨,也不可能永远下着……”此话在文中虽是作为引用其母亲的“解题”,但显然已融入作者自身的领悟。这种对于“三八雨”的理解,若是未曾经受蚀骨之痛、不曾深潜绝望湖底,大概无法抵达那样的思想境地——“一蓑烟雨任平生”。

    在《逃情》里,他说:“情何以可逃呢?”在《煮雪》里,他说:“假设说话结冰是真有其事,回家烤雪煮雪的时候要用什么火呢?”在《温一壶月光下酒》里,他说:“这些消逝于无形的往事,却可以拿来下酒,酒后便会浮现出来。”我认为,这些都是经世所悟的智慧。

    1月23日,因为已处寒假模式,我给儿子看了几集《捷德奥特曼》。当我正在纪念式地阅读林清玄散文时,儿子拿着一个玩具作扫描状扫了扫作者名字,说:“扫描显示,这个是地球人。”我说:“对,他是地球人,但,今天他刚刚离开。”儿子听得出这个“离开”的意思,语调似乎沉重许多,问:“因为什么?”我说:“媒体报道说是心梗。”我想,在“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之外,应该还有更高的需要破解的层次,林清玄先生又去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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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