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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1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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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宋时书香

月湖鸟瞰图(吴维春 摄)
月湖十洲之一柳汀(吴维春 摄)
留存的藏书(吴维春 摄)

    编者按:2018年10月29日,天一阁·月湖景区继溪口风景区后,成为宁波又一处国家5A级景区。

    碧波荡漾,绿树掩映,书香芬芳,作为宁波的“母亲湖”,1000多年来,历代鸿儒在月湖边上兴学、讲学、建书院,一如魏明伦先生在《宁波月湖铭》中所述:“碧沚文风盛,柳汀墨气灵。人间典籍储湖畔,天帝琅嬛降范家。”

    藏书是月湖文化的重要一支,而南宋堪称其鼎盛时期。且让我们借助历史人物和史书记载,一起去踏访月湖周边那些曾经巍峨耸立的藏书楼。

    斯玉梅            

    月湖初辟于唐贞观年间(627-649)。唐太和七年(833),鄮县县令王元暐筑它山堰,并引流入城潴为日、月二湖,月湖自此有了千年的浩渺烟波、万千气象,成为滋育宁波城市的母亲湖。北宋元祐至绍圣年间(1086-1098),明州知州刘淑、刘珵相继浚治月湖,形成“十洲”胜景。南宋《宝庆四明志》记载:“四明之所以得名者,以有日月二湖。月湖之所以奇绝者,以其中有十洲。十洲,神仙所居也。”月湖成为城市最美的景观,也从此成为世世代代宁波士子的精神家园。

    月湖是水利之湖,景观之湖,更是文化之湖。从北宋王安石于月湖边创办县学,延聘名儒“庆历五先生”,宁波文脉初开;南宋“淳熙四先生”讲学湖上,形成宁波历史上第一个独立的学派——“四明学派”;宋末元初,鸿儒王应麟居于月湖,形成“深宁学派”;再至明末清初,黄宗羲讲学月湖,月湖边的万斯大、万斯同、全祖望,成为“浙东史学派”重要代表。而“浙东史学派”,使宁波的学术思想取得了中国封建时代的最高成就。

    在月湖厚重的文化传统中,藏书文化是其中重要的一支。南宋时世家大族环湖而居,书院、藏书楼、诗社林立,我们且撷取一二,重温南宋月湖藏书的盛况。

    ■ 皇子藏书遗甘棠

    淳熙元年(1174),南宋孝宗皇帝的二儿子魏王赵恺判明州。赵恺为人宽厚,精于吏治,心系百姓。他下令暂停所属县邑的田租,用这些田租来办学,极大地推动了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赵恺于月湖柳汀建涵虚馆为住宅,馆内有藏书4092册,多为世间不传之本。魏王的王妃卫姬,长于书法,东乡太白山口原有锁翠亭,匾额即为卫姬所书。淳熙七年(1180)二月,35岁的魏王卒于明州任上。明州百姓为他建祠立碑,以纪念其德政。

    丞相史浩在《祭湖心广福院魏王祠文》中回忆了与魏王的交往:“洪惟昭代,克生贤王。王出为郡,我还故乡。邂逅相遇,念旧不忘。或陪燕俎,或和诗章。间得共醉,乐未渠央。我忽环召,再坐庙堂。王犹符竹,誉谒龚黄。”魏王来明州之际,正是史浩第一次罢相赋闲在家之时,两人诗酒唱和,其乐融融。淳煕五年(1178),史浩复拜右丞相离开明州,至淳煕十年(1183)史浩致仕返乡,与魏王已是天人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令人感慨:“夫何属疾,趣驾莫遑。及我告归,王已穴藏。岿然坛壝,庙食此方。顾瞻貌像,宁不衋伤。惟王阴德,荫美甘棠。”

    清代史学大家全祖望在《皇子魏王(恺)涵虚馆》诗中写道:“东西憧憧桥,朱邸开涵虚。天公留得彩虹影,迎向双桥迓使车。贤王宾从尽儒雅,时携卫姬来学书。藏书万卷垂百世,隔岸香火精蓝俱。”柳汀有憧憧双桥连接东西两岸,如两道彩虹落于湖上。精蓝指寺院,柳汀南面的花屿上有宋代明州四大律寺之一的湖心寺,魏王祠就在湖心寺内。魏王去世时有旨,藏书全部赐给明州,近五千册的书,换算成“卷”的话,大概有一万卷,“藏书万卷垂百世”即指此事。

    淳熙七年(1180)三月,范成大以“中大夫兼沿海制置使”任职明州,修葺九经堂,将藏书奉于九经堂之西偏,后来范成大又将这些书籍奉藏于明州府学御书阁内,数量之多,整整占了十个大书橱。这些皇家藏书,成为宁波藏书中的精品,为推动宁波的文化教育事业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 碧沚深居十二郎

    月湖菊花洲,南宋时是丞相史浩的寿乐府。史浩两居相位,昭雪岳飞冤案,力荐贤良,力图中兴宋室,是宁波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史浩致仕归里后,宋孝宗赐月湖菊花洲与史浩为宅,拨银万两为史浩在竹洲建真隐观。“笑呼羡门俦侣,时引宝觞醽醁”“对兹美景,爱清歌妙曲,千钟芳酒”,史浩在尽情欣赏美景、享受生活的同时,大力推动乡邦文化建设。在四明史氏家族经营下,月湖形成“并湖甲第,嵯峨尺五。碧瓦朱甍,更仆难数”的盛景。此时“淳煕四先生”讲学月湖,宁波学术、文化皆荟萃于湖上。

    史浩去世后,史浩孙子史守之因不满叔父权相史弥远所为,退居月湖。史弥远任南宋丞相达26年,任相时间之长,为宋代第一。史守之在月湖芳草洲,以藏书读书、研究学问为乐,再请“淳煕四先生”之一的杨简开馆讲学。位于芳草洲的“碧沚”藏书楼既是杨简讲学之处,也是史守之藏书之所。碧沚藏书极多,被称为“牙签最富”。有如此丰富的藏书资源,杨简曾想在此编撰著述“以正邪说”,可惜未能实现就去世了。同为大藏书家的楼钥,对碧沚藏书楼的评价是“四面楼台相映发,一川烟水自弯环”“旧说夕阳无限好,此中最得夕阳多”,前两句描述碧沚的景观,后两句是对碧沚的仰慕——面对如此丰富的藏书,连夕阳的余晖都徘徊流连,不忍离去。

    史守之以高洁的人品为人称道,人称“清修好古之士”。清代月湖边文人宗谊认为:“人言史相有诸孙,茅屋一区碧沚存。读书看湖足真意,之子庶几可品论。”全祖望夸赞史守之:“何来梧竹清风别,碧沚深居十二郎”“碧梧翠竹,以类相从,庶潜德不终湮,而宗衮亦未尝不藉以吐气也”。晚清文献学家,专门为藏书家著书立传的叶昌炽亦盛赞道:“月湖自有甘盘裔,碧沚芳丛早息机。”

    身处簪缨世家,碧沚藏书必多秘本精品。著录明代书画的著作《清河书画舫》记载:“宋人小楷《史记》……计十帙,纸高四寸,字类半黍。不惟笔精墨妙,中间绝无讹谬。每帙有‘旧学史氏’及‘碧沚’二印,宋通直郎史守之所用。”碧沚的藏书,无论品相还是内容,都堪称极品。《天禄琳琅续编》记录了清代皇家藏书的精华,其中就有史氏的藏书。据《天禄琳琅续编》记载,清皇室藏书有宋刻《三礼图》以及30卷的《通鉴考异》,上面均有“史氏家传翰林收藏书画图章”印。其中《通鉴考异》上还有“奉华堂记”印。“奉华堂记”印为宋徽宗宠妃刘贵妃所钤用,这表明《通鉴考异》曾是宋皇室藏书。叶昌炽认为:“此本南渡初当在禁闼,史氏懿戚,是以得之”,因为四明史氏的显贵而得御书,遂成家传。

    ■ 此身愿为书蠹虫

    全祖望称月湖“藏书之富,南楼北史”。“北史”,即上文介绍的月湖北端碧沚主人史守之,而“南楼”,则是指月湖南端东楼主人楼钥。楼钥,宁宗嘉定初官至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的职位。楼钥文辞精博,有文集120卷行世。南宋后期著名理学家真德秀称,南宋文章推楼钥与李邴、汪藻为三大家。楼钥为北宋“庆历五先生”之一楼郁的五世孙。楼郁在月湖掌教30年,月湖藏书最早即始于楼郁。南宋建炎年间,宁波惨遭兵祸,偌大的宁波城成为一片废墟,以至楼家“室庐遭毁”“故书无一存者”,因此楼钥藏书可谓白手起家。

    楼钥住在月湖西岸烟屿,于东岸竹屿建东楼藏书,并命其楼曰“仰嵩楼”,只是“仰嵩”之名渐趋湮没,后人多以“东楼”呼之。东楼初成之时,楼钥邀请当时在月湖讲学的“淳熙四先生”之一的袁燮登楼。袁燮《絜斋集》云:“楼宣献藏书既富,欲别贮之。执政之次年,东楼始成,聚古今群书其上,而累奇石于前。又取楚公登封令时所藏《嵩岳图》石刻,刻屏其下,仍以‘仰嵩’旧名名之。”楼钥在藏书楼前叠奇石形成景观,以壮书楼之势。我们今天看到的天一阁藏书楼前的假山,应该与其类似,也许是大藏书家范钦慕先贤之创举而效仿之。

    楼钥嗜书如命,这在他为另一位藏书家赵彦逾的题诗中,可见一斑。同样也住在月湖西岸烟屿的资政殿大学士赵彦逾,建了一座三层藏书楼,命名为“重楼”,中间一层专门用于藏书。楼钥《赵资政建三层楼中楼藏书》中写道:“我欲效颦意方浓,一朝登眺若发矇。不愿侍公饮十种,不愿舞女纷歌僮。插架三万牙签重,此身愿为书蠹虫。”不要美酒,不要美色,只要与书相伴,时闻书香,甘当书之蠹虫!

    如果说碧沚藏书之精,源自史氏家族特殊的地位,那么东楼藏书之精,则是楼钥孜孜不倦,不断访求善本,并亲自加以校勘的结果。楼钥的《攻媿集·跋春秋繁露》有载:“《繁露》行世者,皆不合《崇文总目》及欧阳文忠公所藏八十二篇之数。余老矣,犹欲得一善本。闻婺女潘同年叔度景宪多收异书,属其子弟访之,始得此本,果有八十二篇,前所未见。”楼钥对现行的《春秋繁露》版本不满,但多方访求无果,到了老年仍念念不忘,听说住在金华的同年潘景宪收集了不少异书,于是托人寻访,终于如愿得到了满意的善本。

    面对得来不易的藏书,楼钥采取了开明而慷慨的态度,有人借阅或抄录时,总是欣然答应。清初浙东大诗人李邺嗣评其为:“性尤乐易,客有愿钞其书,辄欣然启帙以授。”这种共享的精神,在将奇书异本视为珍宝而不外泄的古代,实在难能可贵。楼钥自己诗中亦言:“书种传来直到今,读书几似孝标淫。欲君终就九经库,与子平分一片心”“门前莫约频来客,座上同观未见书”,都体现了这种精神。

    ■ 唯有诗书继世长

    “东楼万卷架渠渠,知是楼三学士书。郎若不辞勤汲古,一瓻妾愿供双鱼。”全祖望的《双湖竹枝词》,前两句说的是楼钥的东楼,第三句写的则是大学者王应麟的书斋“汲古堂”。

    月湖东岸月岛的东边,是南宋鸿儒王应麟故居遗址所在地。王应麟号深宁,官至礼部尚书兼给事中。一生师表士林,著述宏富。南宋亡后坚决不向元朝称臣,隐居乡里,杜门不出。王应麟在月湖边讲学著述20年,由此诞生的“深宁学派”,对元明清学术思想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多方面的影响。

    王应麟所著200卷《玉海》包罗宏富,分天文、律宪、地理、帝学、圣文、艺文、诏令、礼仪、车服、器用、郊祀、音乐、学校、选举、官制、兵制等21门,每门各分子目,凡240余类,囊括了当时科举考试几乎所有的内容,被清代《四库全书总目》称为“其贯串奥博,唐宋诸大类书未有能过之者”;20卷《困学纪闻》被称为宋代三大笔记之首,另两本为沈括的《梦溪笔谈》和洪迈的《容斋随笔》。当然我们最熟悉的,还是他编写的《三字经》,风行海内外700多年,是中华文化的代表,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王应麟的博学,源于父亲王公式对藏书的重视。王公式曾在参知政事余天锡家教授子弟,年终时余天锡要付给王公式酬劳,王公式坚辞不受,而是提出:“吾二儿习词学,乡里无完书,愿从公求尺牍,往借周益公、傅内翰、番阳三洪公暨往昔习词学者凡二十余家所藏书。”余天锡欣然许之。后来王应麟与胞弟王应凤,相继通过南宋朝极为严苛的博学鸿词科考试,应是得益于父亲的远见。

    王应麟故居名汲古堂,堂匾出自其父王公式任崇政殿说书时,宋理宗所赐御书“汲古传忠”。王应麟自己也非常重视藏书。担任秘书监专门掌管国家藏书时,利用职务上的方便,抄录了不少秘府典籍,汲古堂的藏书亦洋洋可观。至王应麟儿子王世昌时,已藏书万余卷。后来藏书不幸毁于火,王世昌废寝忘食,日夜抄写,终于恢复了藏书规模。

    当历史的长河漫过堤岸,涵虚馆、碧沚、东楼、重楼、汲古堂……那些曾经的卷帙芸编、牙签万重、雕梁画栋、书院木铎,早已烟消云散,化作了蔓草冷烟。然而,“长憙青葱多带草,遥知呵护有卿云”,这千年的湖水,这千年的书香,已然氤氲了这座城市,浸润了一代代宁波学子。正是这种艰苦卓绝的藏书精神的传承,正是月湖藏书文化的蔚然成风,才有了宁波这座城市的风骨和精魂,有了中国藏书文化的典范——天一阁。今天,天一阁·月湖国家5A级旅游景区的成功创建,更源自此地千年的文化底蕴。重拾城市文化,传承千年文脉,并发扬光大,唯有如此,才不负这一泓深碧、千年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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