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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人过年少不了包汤圆。(柯以 摄) |
陈峰 小时候总是吃不够汤圆。 那时候,母亲差遣哥哥去粮站买糯米,哥哥接过洋粉袋,吆喝弟妹一起去。 糯米浸泡在水里,一粒粒又白又胖,几天后,泡软了,过水沥燥。父亲领着我去附近农村的米厂磨粉,那里,机器声、说话声沸反盈天,小孩子们追逐打闹,每个人身上沾着粉,粉扑扑的。快要过年了,大人们也尽量宠着孩子,不复平时严苛。碾磨师傅高高地站在凳子上,衣裤沾满了白色浆液。他提起一篮篮沉甸甸的糯米倒进巨型铁皮漏斗中,随着机器的轰隆隆转动,漏斗里的糯米缓缓旋转下去。师傅一勺一勺地往里加水,雪白的糯米浆像小溪水一样从机器下面的出口流淌出来,瞬间盛满了一只只木桶、铅桶、塑料桶。人们提着一桶桶汤果粉回家,脚步轻松。我喜形于色,赶在父亲前面大声向母亲报喜。母亲涨红了脸,使劲把桶里的汤果粉浆倒在小缸里,又从缸里舀出几大勺粉浆倒进洋粉袋,用一根细绳扎好,吊在通风口。 然后,母亲又忙乎起汤圆馅了。她用文火将黑芝麻炒熟,再用小捣臼把芝麻捣碎碾烂,接着把已掰成丝缕的猪板油和绵白糖一同放入使劲搅拌揉捏,直揉到芝麻、白糖、猪板油分不出彼此,就分捏成一个个馒头样的馅团团。 这两天里,我一次次焦急地去摸那吊着的粉袋子。终于,粉袋子的燥湿程度够了,我大声对母亲嚷嚷:“燥了燥了,好搓汤圆了!” 汤圆不是随时可搓的。好不容易等到冬至夜,母亲拿出一只红漆茶盘,茶盘上铺一块毛巾。她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教我们兄妹仨裹汤圆,看谁裹得又圆又快。母亲一边裹还一边告诉我们:乖乖过,吃过冬至夜的汤圆就要大一岁了。还没裹完,我便催父亲快快去灶洞生火。当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来时,却不是想吃几个就能吃几个,母亲给我们每个人限定了只数,不可以贪吃,吃多不消化。煮熟了的汤圆看起来像晶莹剔透的白玉,母亲往每碗里放了一小勺绵白糖,又撒几粒糖桂花。咬开汤圆,白是白,黑是黑,香、糯、滑、甜。数量有限的汤圆很快就吃完了,兄妹仨一个个咂咂嘴,意犹未尽。然后我们就盼着正月初一早点到来。初一早上吃过汤圆后,又盼望元宵节,或是去亲戚家拜年,这样又有汤圆可解馋了。 每年该磨多少汤果粉,母亲总是算得很精准。偶尔有富余的时候,就把缸里的汤果粉全部舀出来,用布袋抽干,把它掰成块状,晒干后收纳于塑料袋中,系得严丝合缝,决不能让它受潮发霉。等到夏天来临,拿出这些干粉,用水调和开,捏成圆片形状,往油锅里一塌,至微焦,母亲称之为“油塌黄”,油汪汪的,含着一点点酥脆,蘸一下黄糖,美味啊。有时候,母亲把调和开的汤果粉搓成细条形状,一节一节随摘下锅,要吃甜的,放糖;要吃咸的,放几片青菜,称“菜汤果”。母亲说,汤圆有馅,汤果无馅,很好区别的。 年事稍长,读到南宋诗人姜夔的诗“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圆)”,才明白汤圆至少起源于宋代。历经漫漫岁月而能流传至今,难怪汤圆的滋味是那般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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