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冬日多雨,在家翻读《掌上烟云》。黄裳先生在《辽远的记忆》一文里,念及当年求学时下雪天在图书馆里过的日子:“屋里生着熊熊的火炉,在灯下看书,听着沙沙的翻书页的声音,真使人忘了门外就是风雪蔽天的世界。远远地踏雪走来,看着黝黑的环境里,图书馆的灯光,心上真能生出一星星的温暖来。在这里才真能体会到鲁迅先生说的‘灯火倍可亲’的意味。”这样的佳景蛮难得的。 书分为三辑,小品、书事和戏谭。书腰上的提要,录几个来看看:闲情、品茶、酒话、茶馆、中秋随笔、湖楼题壁、龙堆杂拾、鲁迅诗笺、上海的旧书铺和书香琐记……我爱不释手。《茶馆》是写于1957年的《闲》中的一段情节。黄裳先生到了成都,喜欢坐茶馆,曾经到过大大小小、形形色色许多茶馆。他写道:在茶馆,见有人手里拿着四五尺长的竹烟管,随时出租给茶客,还义务为租用者点火,因为烟管实在太长,自己点火是不可能的。修皮鞋的人手里拿着缀满了铁钉样品的纸板,到处劝说,终于说服了一个穿布鞋的人也在鞋底钉满了钉子。这里有唱各种小调的艺人,一面打着木板,一面唱着郑成功的故事。有的打着三角小红旗,独奏南胡,唱着流行时调,歌声悠徐……文章简要又传神,留住了岁月的痕迹。 我最喜欢读黄裳先生文章中的一些细节,觉得这才能见出作者的真性情。《酒话》一文写于1987年9月,忆的是40多年前的事。黄裳从上海辗转来到成都,口袋里剩下4角钱,但终于在旅馆里住下来了,因为随身还带了一只箱子,可以做抵。走到街上去吃晚饭,“不知怎么选了一家小酒店,坐下来要了一碗(2两)大曲,慢慢地吃了,又要了两只肉包子当饭,用尽了口袋里的余钱。老实说,我实在是一点借酒浇愁的意思也没有,欢欢喜喜第一次领略了四川曲酒之美。”这以后,只要口袋里有点钱,他总要上酒馆去坐坐,有时也拉朋友一起去。还说,酒店有近十种不同等级的曲酒,价钱高低不一,堂倌用不同的酒盏算账,一点不会错。吃价钱最贵的红糟曲酒,使用的是玻璃杯。“这样喝着喝着,面前往往有一叠酒盏摞在那里,于是始有点‘酒徒’的意味了。”文章不长,但情趣满纸。 《忆盖叫天》一文是在纪念京剧200周年时写的,黄裳先生是《盖叫天的舞台艺术》纪录片的编剧。他写道:“为此事曾在杭州住了两三个月。住处是里西湖,推窗外望就是孤山和放鹤亭。有时进城或到楼外楼吃饭,就在旅馆门口叫一条小船划了去。”他每天早晨到盖叫天家去工作,午饭后,盖叫天去洗澡,他就去书坊。一起吃过晚饭后就去听书,书场散出大抵已是晚上11时了。“又一路坐了三轮车回去,在寂静无人、柳荫覆盖的里西湖走过,只听见一路车铃声,真是幽静极了。”作者记忆中的那一段值得怀念的日子,让人深感光阴之美。 黄裳先生自谓“在古今著作中,最爱读藏书记、记述版本、纸印的话头”。在《上海的旧书铺》一文里提到,汪曾祺1948年从北京寄给他的信里,有这么两句:“他们打牌,你干吗呢?在一旁抽烟、看报,翻弄新买的残本(勿怪)宋明版本耶?甚念甚念。”为收集残本,作者当年确实跑了许多上海的旧书铺。文中所述何方书铺、收书经历、店主神态等,如历历在目。其中有家叫修文堂的旧书铺,开在一条叫五凤里的弄堂的房子里,没有店招。看来,那时的旧书铺多到“低头不见抬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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