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涓            

    对于一个只是浅口沾酒的人来说，一听《酒狂》这个曲名，就先被吓了三分。人生中连一次醉酒的体验都没有，弹得出那份狂气吗？虽说是天有酒星地有酒泉，唯有饮者留其名。不善饮者，幸而还可以在《酒狂》摇摆的节奏里，体会那种飘然欲仙、醉眼欲辨的状态，并展开想象的翅膀，在酒的王国里翱翔一番，为自己的生活增添那么一点“酒”气。至于本来就海量的“酒神”们，听一曲《酒狂》也是很有必要的，有专家已用仪器做过测试，听了《酒狂》后，人的呼吸、脉搏、血压、脑电波、内分泌腺等等都会有所变化，让人有一种酒醉感，从而适时控制饮酒量。

    今天，我们能听到或弹奏《酒狂》，曲作者阮籍(210－263)，那是首先应该了解的人物。一个真正的音乐家，是很清楚自己的使命的。罗曼·罗兰曾说，整个有形的世界都在消耗、更新，不朽的音乐，唯有你常在。嵇康在《琴赋》里也表达过相似的意思：博总技艺，特妙丝竹。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1938年，年仅15岁的周大风在为自己的音乐集作序时也写道：“惟艺术永生，永不磨灭，亘万古而不变，历日月而长新。”千百年前，作为竹林七贤之首的阮籍写下《酒狂》时，是否也预知了它的永垂不朽？据说，当时的皇帝想把女儿嫁给阮籍的儿子，这桩在别人看来攀龙附凤的“好事”，阮籍却避而躲之，一连六十天喝得酩酊大醉，《酒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创作出来的。传统琴曲素以清和恬雅为其风格特点，一般不表现世俗生活中不“雅”的情态，唯独这首《酒狂》却描绘了酒醉的癫狂之态，成为古琴曲中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古之君子，未尝有不知琴的，不论在家读书的，还是佩剑走天涯的，都以左琴右书、剑胆琴心作为标配，所以，《酒狂》就这样传播开来了。

    但是，音乐是时间性的艺术，不像有形的东西那样便于保存，许多古曲不是失传，就是面目全非，能保存下来的，简直是凤毛麟角。那么，又是谁记载了《酒狂》的曲谱？他就是《神奇秘谱》的编纂者——朱权。说到朱权，大家不一定都熟悉，但是他的父亲——明太祖朱元璋，那可是无人不晓，他的九世孙——八大山人朱耷，也是大名鼎鼎。《神奇秘谱》究竟神奇、神秘在哪里？原来，它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古琴曲集，成书于1425年，收集了从汉魏到宋元时期共六十四首琴曲，具有很高的使用价值和史料价值。《酒狂》就收于《神奇秘谱》上卷“太古神品”十六曲中。朱权认为此乃太古之操，昔人不传之秘，故无点句。他为《酒狂》写了这么一段题解：“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酒耶，有道存焉。妙在於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正是这份题解，道出了阮籍的真性情——名为酒狂，却绝非饮酒之狂徒。当时的朱权能做到只是用减字谱来记谱，只有左右手的指法，没有具体的节拍，还不能断出句点。因历史上琴道素有“传曲不传谱，传谱不传句”的传统。

    这样又过了五百多年，为了普及古琴艺术，新中国召开过几次打谱会议。所谓打谱，就是将一首久已失响的琴曲近似原貌地展示出来，并将减字谱转译成现代通行的曲谱（如简谱或五线谱），以供研究、教学、演奏、创作之用。这是一个二度创作的过程，需对谱按弹，细心琢磨曲谱的言外之意。为《酒狂》打谱的是姚丙炎先生，他在《七弦琴曲<酒狂>打谱经过》中谈到，起曲的三拍子，看似一样的指法，但要用散板，不定的节奏，带来跳跃的气氛，表现阮籍似狂佯狂而非狂。据悉姚先生会计出身，一分一厘，干干净净，加减乘除，清清爽爽。听他所弹的《酒狂》，如水之淡，如丝之长，含而不露，平和之处尽显大家风范。

    虽然，《酒狂》的弹奏难度不算高，只是古琴四级水平，但因为它独特的魅力，吸引了一大批名家来演绎。每个琴家对乐曲的处理，快慢、强弱、浓淡、刚柔、收放、渐突都不尽相同，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再加上每人的气质、年龄、地域又各自不同，就是同一人在不同的时空弹出的效果也不同。我听过刘少椿版的厚重沉稳，省略了跪指2小节；张子谦用明琴“惊涛”演奏的版本，清丽逶迤，余音缭绕，恍如隔世；吴景略版华彩多变，如喝喜酒，余兴未尽又加了3小节；成公亮版如酒里渗进了黄河之水；龚一版如品洋酒，端着高冷的架势；如山法师版如闲云野鹤，脱尽尘嚣气；陈熙珵版如鉴湖女侠巾帼不让须眉，但后面部分有间不容息、密如针脚之感，稍露女儿态；陈雷激版青春洋溢，所操的是宋琴“浪石泉”，却如与初恋脉脉含情……

    一曲《酒狂》，蕴涵着“因时而变，因地而迁，因人而异、因情而殊”的艺术规律，也体现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艺术精神。中华民族优秀文化薪火相传，期待一代又一代的琴人继往开来，推陈出新，让中华文化展现出永久魅力和时代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