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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4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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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阮元的一封信看“帖碑之别”

唐朝人执笔的方法 明朝人的双钩执笔法
康有为的书法得到了魏碑的精髓

    顾玮 吴央央         

    说到中国书法的体系,不得不提清代学者阮元,他第一次将书法明确分为两大流派:南派的帖学和北派的碑学。帖学是以王羲之、王献之的墨迹为取法对象,以纸书写的书法流派,其特点是妍媚、飘逸、潇洒。碑学是以碑石书写的书法流派,其特点是古拙、粗犷、浑厚、刚劲。

    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艺术与考古中心薛龙春教授从“阮元的一封信”这个很小的切口入手,分析了“帖碑之别”。

    帖派书法绵延千年

    魏晋南北朝至唐代,今天人们所熟悉的中国书法经典已经确立,王羲之和王献之父子、颜真卿、柳公权等人的作品,成为后世学习书法的范本。及至北宋《淳化阁帖》问世,除了引来大量翻刻外,更带动了绵延千年的刻帖和仿帖风气,形成了后世所谓的“帖学”。

    古人学习书法不像今人拿一本墨迹本临摹,而是借助黑底白字的帖来学习。那么古人采用什么样的书写方式呢?薛龙春教授介绍,历代有比较多的猜测,元赵孟坚在《论书法》中称:“书字当立间架墙壁,则不骫骳……右军《乐毅》《画赞》《兰亭》最真,一一有墙壁者,右军一搨直下是也。”国内书法史专家、中央美院刘涛先生对“一搨直下”曾经作过解释,认为这个“搨”和“拓”在拓碑、印压上的意义是一样的,也就是发挥折笔和侧锋作用,用笔明快、写法简练。

    而在薛龙春教授看来,二王的书写方式跟结构有关。他以王羲之的《二谢帖》为例指出,“谢”字有折的地方,所有的勾画形成一个锐角的形状,两个点交接处,类似家具中的榫卯结构。“这种用笔方法,使得整个字体结构具有严密性。每一个字,无论写得如何轻松、灵动,结构却是非常坚实的,所以赵孟坚说像墙壁一样。”

    古人如何执笔?可以看两张图。一张是由留学僧空海和尚传到日本的,代表了当时唐朝人执笔的方法。另一张是清朝人画的,代表了明朝人双钩执笔的方法。这两张图上的执笔姿势是有明显区别的,一个是横着抓,一个是垂直握。这种差异的形成与写字姿势有关,早期古人是跪坐在地上的,到了宋代以后,桌椅逐渐普及,书法才得以在案上完成,这时候就呈现垂直握笔的状态。薛龙春教授说:“这带来了用笔方法的变化。为什么?因为当你在案上垂直握笔的时候,上下运动并不方便,更方便的是左右运动,通过力量的变化来体现笔画的粗细,因此,如今人们熟悉的毛笔提按动作是宋代以后才有的。”

    以二王墨迹为取法对象的帖派,在不断揣摩中慢慢形成了一套稳定的书写方法,他们追求一种比较精致的书写趣味,使用的工具、材料等,跟王羲之时代比较接近。譬如他们推崇的纸张有“金粟山藏经纸”和“高丽笺”等,这些纸光洁平滑,每一笔都体现得清清楚楚。毛笔也跟现在的不同,那时的毛笔有三层,中间有一个笔芯,采用的是较硬的材料如兔毫、狼毫、鹿毫。然后用纸在外面缠一圈,再在外面披一层狼毫。日本正仓院藏有一支唐代天平笔,外面附毫的部分烂掉了,但依然能看到中间笔柱和笔芯的部分。

    从魏晋南北朝到明代,帖派的代表人物除二王外,还有唐代的颜柳、宋代的苏黄米蔡、元代的赵孟頫、明代的董其昌和文征明等。

    碑派书法异军突起

    碑学的发生,以对汉碑的提倡为肇始。早在明万历年间,陕西出土了《曹全碑》,这是典型的汉代碑刻,很多人开始学习曹全碑上的书法。

    明末清初的书法家傅山因为收藏碑刻、临摹碑刻,所以对碑刻有着独特的认知。从书法发展史的角度看,他认为楷书是从篆隶演化而来的,“楷书不自篆隶来,即奴态不足观”;他还对汉隶进行了审美分析,认为汉隶就像在乡野看到的老人,初看衣衫褴褛,不修边幅。但仔细一看,还是挺有味道的。如果再跟他聊聊天,纯朴自然,会让人心生欢喜。

    晚明另一个书家王铎收藏有《礼器碑》《乙瑛碑》等拓本。他在《尹宙碑》题跋里用八个字来评价汉隶碑刻:“淳朴遒逸,篆法黎然。”可见他和傅山的看法是一致的,认为从这些碑刻中可以看到篆书到隶书的发展过程。同时,他批评了唐代以后的隶书,说它们只是写得肥。明末清初之际,人们已经对汉隶和三国、唐代的隶书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清代金石研究大盛,人们有了新的取法途径,就是取法唐代以前非名家的书法,碑派书法由此兴盛。薛龙春教授指出,非名家并不是真的没有名,只是青铜器上的铭文、碑刻上的碑文,都不署名,后人无法得知是谁写的。他说:“人们的审美趣味有了变化,更欣赏厚重、迟涩的艺术风格。书法工具也有了变化,笔用的是羊毫,纸用的是生宣。生宣和羊毫的配合,促使人们在书法技巧上更倾向运用中锋。顿挫、提按的力量跟早期帖学中所体现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

    整个清代的碑学是一步一步往前推进的,这种推进跟清初的访碑活动有很大关系。访碑潮流中最重要的人物是江苏昆山的顾炎武,他是清代学术的开山之祖。在北方的20年间,顾炎武周游各处,寻访碑刻,只要找到一篇可以读的文字,必手自抄录,最后形成了一部《金石文字记》。当然他寻求金石的目的着重于文献功能,但在此过程中,也慢慢发现了书法上的门道。顾炎武在《后魏中岳庙碑》中说,“字体近拙而多古意”。他概括的“古和拙”,揭示了整个清代碑派最重要的特征。

    朱彝尊见过更多的汉碑拓本,他把汉碑按照风格分成了几个类型,一是方正的,一是流丽的,一是奇古的。如果综合三者之长,他推出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碑刻是《西岳华山庙碑》,称其为“汉隶第一帖”。

    到了清乾隆年间,安徽歙县有一个布衣邓石如,客居金陵梅镠家八年,“尽摹所藏秦汉以来金石善本”。

    清道光年间,何绍基觅得《张黑女墓志》原石原拓本,它是魏墓志代表作。此后,学习北魏碑刻似乎成为新的传统。

    康有为是清代碑学最重要的理论推手,也是碑学实践中非常重要的书家。康有为写了一本书,说唐代的名家碑刻不值得学,最值得学的是北魏碑刻,南朝的碑刻也不错。康有为自身的书法无疑得到了北魏著名摩崖石刻《石门铭》的精髓。

    阮元的“理论先行”价值

    阮元在清代的碑学发展中起了什么作用?他的两本著作——《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一直被认为是碑学理论的发端之作。有了阮元的“理论先行”,才有了后来何绍基、赵之谦等人对碑学的进一步认识。

    阮元在书中阐述了四个方面的看法:第一,楷书、行草书在东晋南北朝时期分为南北两派,南北两派的差别在于篆隶遗法的有无;第二,南派初唐传人为虞世南,北派则是欧阳询、褚遂良。欧、褚奉敕所临《兰亭》,皆从北派出。自赵宋《阁帖》盛行,北派愈微;第三,从风格上看,南派书风疏放妍妙,长于启牍。北派则是中原古法,长于碑榜;第四,寄望颖敏之士究心北派,守欧、褚旧规,寻魏、齐坠业。

    阮元的“二论”抛出来以后,社会反响到底如何?薛龙春教授说:“前年,上海图书馆整理了一批清代名家信札,其中有阮元写给学生陈文述的14封信,引起了我的兴趣。在考证过程中,我注意到第7封信跟书法关系密切。阮元在信中谈论了他写的《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在书坛的反应以及他撰写这两本书的意义。”

    阮元对陈文述有知遇之恩,二人关系很好,书信往来频繁。阮元在这封信上写道:“外附去拙论二篇,其论书法颇自矜,以为非今人所及知。在京时桂香东持示诒晋斋,诒晋斋为之摇首,然自从一见此论,即不写欧字,骤变而写虞,良由不肯破除晋派,亦自知欧非王出,尚不以此论为全谬耳。”

    诒晋斋就是成亲王永瑆,他的书法在当时极为有名。成亲王对于阮元“二论”的态度耐人寻味。信中阮元认为,成亲王之所以摇头,是因为不肯破除晋派,坚持二王纯正血脉。而弃欧从虞,则表明他内心其实也认同阮元书分南北二派之说,且相信欧从北派出,非从王出,而虞才是二王传灯,故必须改弦更张。

    虽说阮元因少见南碑,从而错误地将“碑帖之别”说成“南北之别”,但他注意到碑板与翰札不同的功用与趣味,无疑启发了后来的康有为等碑派书家。不管怎样,阮元开启了近代书论新的纪元。

    (讲演内容来自天一阁书院·国学堂,有删节)

    主讲人名片

    薛龙春,2004年获南京艺术学院文学博士,2006年至2010年为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后;先后两次在波士顿大学艺术史系当访问学者,2015年到台北故宫当访问学者;现为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艺术与考古中心教授,主要研究16世纪至17世纪中国书法篆刻史、尺牍文献;著有《张怀瓘书学著作考论》《郑簠研究》《王宠年谱》《雅宜山色:王宠的人生与书法》《元明书法谈丛》等。

    (天一阁博物馆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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