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冯骥才先生的这部新小说,就内容而言,其实关于爱情的部分并不多。故事发生在清末的天津卫,正是闹义和团的时候,情节始于对一棵树、一处宅院的猜想。那宅院的主人是宁波慈溪籍的欧阳一家,乃是诗礼传家的儒商,多年前在津门落户,开了两家有些规模和口碑的纸店。欧阳老爷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商人,勤勉、诚信、踏实、仁义。膝下二儿:欧阳尊、欧阳觉,也算得上是一对麒麟子。长成以后,欧阳尊子承父业,欧阳觉素喜琴棋书画,但也生性仁孝,并非一般商贾人家宠出来的纨绔。 若在和平岁月,这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的家庭是值得夸耀的,然而彼时,山东、河北一带的农民组成了义和团,来到天津,举起了“扶清灭洋”的大旗。朝中一帮臣僚有的说义和团民不过乌合之众,装神弄鬼;有的则觉得相比侵犯吾土的洋人,他们起码是中国人,当下形势,借义和团的武力对付洋人不失为一个法子。 世道纷乱,户户惊心,欧阳家老老实实做着生意,不曾和他人生什么嫌隙,却也遭遇祸端。冯骥才先生故意给欧阳家的二少爷定名一个“觉”字,其实此人看上去读书明理,却是“无知无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浪漫书生。书生总是忒多情,在偶然的机会里,他遇到了一个名叫莎娜的法国女孩,并很快爱上了她。日日说去料理纸店的生意,实际是到店中点个卯,便急匆匆赶向法租界的小白楼,和情人幽会……一场最不合时宜的恋爱发生了。外面义和团的法术、刀尖与洋人的洋枪大炮正你来我往,欧阳觉若被抓住,完全有可能被视作“二毛子”而斩首。终于,他在去租界的路上被人套进了麻袋……乱世当中,最奢侈的莫过于“爱情”。若在张爱玲的笔下,也许能圆融出一场历经磨难但最后求仁得仁的“倾城之恋”。而在冯骥才先生这里,一个不谙世事的法国女孩和一个其实同样不谙世事的中国青年,他们之间罔顾生死的爱恋,到底太过苍凉、可笑。 这一边,因欧阳觉下落不明,洞察世事的欧阳老爷知道天津卫不可久留,吩咐欧阳尊携其他家眷回宁波老家避难,自己和小儿媳妇淑娴留下,等着小儿回转家门。另一边,落入义和团民之手的欧阳觉一直在找机会,趁着团民和八国联军交战的机会,浑水摸鱼逃了出来。然而真等他脱身而出,发现所到之处,一片血腥,百姓乱离,生命陨落。他分明记得前段时间,自己还和莎娜一起在小白楼共享爱情。转眼,回到家中,老父死了,忠仆死了,善良沉静的妻子不堪蹂躏,撞柱自尽。连从下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也令他心痛不已:痴情的莎娜曾一次次冒险在半夜时分将写有和自己约会时间的小纸条塞在门缝中,不小心被仇视洋人的土匪无赖抓住,摧残至死。 在这样一个将浪漫爱情和残酷战争混杂在一起的小说里,最终呈现的还是历史,历史的荒诞造成了人生的荒诞。尽管我们已经从太多的历史文献中了解过晚清局势,但《单筒望远镜》作为小说,从一个儒商家庭的遭遇角度,书写了中西方接触之初种种的陌生、误读、猜忌、隔阂和冲突。而当这些被融入真实的历史中时,爱情和生命便无论如何敌不过血与火的狰狞。小说末尾处,欧阳觉提刀出门的形象久久留在我的脑海之中,他明显是要出去为妻子和父亲报仇,但纵有满腔仇恨,迎接这个文弱书生的,只可能是一颗子弹、一把屠刀……也就是看到这里,我才发现《单筒望远镜》这个貌似和小说情节无甚关联的书名的用意所在:透过光阴的迷雾,借助文学的视角,也能够洞悉真实历史。当我们真正洞悉了国家和百姓经历过的苦难后,才会更加珍惜和平与文明的留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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