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慧           

    有些长篇小说，也许从技巧上来说，并不见得有多么精湛、高深，但你确实会被它打动。一半是因为故事情节，一半则有赖于作者的用心。郑小驴的《去洞庭》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作者对于笔下人物命运那种休戚与共的关注，总有一些深情的作家会为自己塑造的文学形象而悲欣交集。

    《去洞庭》采用多线结构展开故事：五个人前往洞庭，最后走向的其实是自己命运的尽头。先是农村少年小耿，因家庭贫困，早早辍学。在没有学历、人脉包括其他任何资源的情况下，他只能被挤压至社会最底层，干最累的活儿，赚最少的钱。小耿的反弹是在一次冲动后，绑架了一个叫张舸的女人。故事到这里，暂且中断。接下来，张舸的人生过往被缓缓开启。她渴望被爱，但爱而不得。在经历了一场巨大欺骗后，涣散了对未来的信心，开始带着嘲弄和报复的心态游戏人间。当她遇到胆怯的劫匪小耿后，“要挟”对方带自己去老家岳阳，否则她就报警。至此，故事再一次中止。作者另起炉灶勾画了一对老夫少妻：成功的企业家史谦和美貌的中产少妇顾烨，中间还掺杂进了一位英俊的编剧岳廉。生活的表象下面，总是充满盘根错节且凌乱不堪的隐秘，有些人装作不知，有些人确实不知。

    小说没有义正词严的现实主义批判，也没有对人物进行道德高度上的谴责，更没有下一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断语。五个或贫或富、或智或愚的主人公，在作者眼中，皆是“人间失格”后的牺牲品。小耿落地生根就是赤贫，他四顾茫然，知道没有飞来横财的话，根本保不住罹患绝症的父亲。他辛苦打工，可又情不自禁在混乱的打砸抢中发泄着对命运的极端怨恨。站在阶层另一端的史谦，是那种辗转于商场、情场、赌场之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大老板，然而祸根其实早早就已种下。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多幕剧：妻子出轨，生意失败，他雇凶收拾第三者的行为又致人死命。史谦的妻子顾烨是个怀有文艺之心的美女，希望过一种精神物质双富足的生活。她既离不开丈夫带来的金钱和舒适，也不愿放过和心仪男士之间的露水情缘。她兴致勃勃，葆有一颗试探生活的冒险之心，只是越来越多地被欲望牵引……意外身亡的岳廉生前活得也很努力啊，可惜他在靠着才华跻身京城文化圈后，没能及时认识到：情感上的随性而为，并非“浪漫”，而是“错误”。《去洞庭》中，我最同情的还是张舸。她从头至尾都挺无辜的，不过就是憧憬大城市，却忽视了机遇的另一面也附着更大的风险。好在作者最终愿意将悲悯放在历经磨难的她身上。岳阳城内，从车祸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张舸，渐渐从生活的泥淖中挣扎出来。秋阳一片，暖风融身。

    五个人前往洞庭，有的身陷囹圄，有的溺水而亡，有的死里逃生……故事充满了宿命感。宿命的背后，是作者对当下这个时代的深刻洞察。“西风吹老洞庭波”，小说中的“洞庭湖”明显带有隐喻色彩，多少人沉潜其中，寻不见出路。张舸父亲在全书末尾有过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是啊，悲剧的症结在何处？为什么那么多人苦思冥想做出的选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荒唐试错。《去洞庭》从不同的个体角度提出了共同的疑问：外部环境怎样在不知不觉中诱发人性的畸变？当我们习惯于将所有罪责归咎于时代和社会的时候，是否也应该低头自省？我们的精神世界是在什么时候，出现了深不可测的重重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