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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①摄于1960年,横山水库建设场景(奉化区档案馆收藏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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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②摄于1986年10月,施工人员开采石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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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③摄于1993年3月,用滑模机械对大坝面板进行滑模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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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④摄于2010年7月13日,横山水库大坝面板施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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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⑤摄于2011年5月12日,横山水库大坝施工建设
(照片由奉化区横山水库管理局和奉化区水利设计院提供) |
蒋静波 1988年7月30日,这是一个令奉化城中老年人难忘的日子。 这天早上,人们不顾一切,纷纷往奉化城的制高点——中山公园上跑,他们或穿着睡衣,或赤着脚,或抱着孩子,或捧着细软,或捧着电视机,甚至拿着锅铲、打着吊针……小孩哭,大人叫,中山公园人满为患,山下却万人空巷…… 那种疯狂,事出有因。连续几天的特大暴雨,城里的水漫上路面,横山水库的水位即将到警戒线,从而滋生了“横山水库快要倒塌”的谣言。好在,横山水库挺过了“7·30”特大暴雨的考验。 对谣言的恐惧,从某种意义上,证明横山水库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它不仅是保命的水利大工程,更凝结了几代人共同追求的梦想。 梦之一 筑一座水库 2019年初春的一个早晨,我溯县江而上,在离奉化城区十多公里的山路上,远远地,就看见一道写有“横山水库”四个红色大字的雄伟大坝,横架在县溪之上。蓝天、青山、山花,将这座大坝和坝下的碧水装扮得分外秀丽。 县江发源于奉化西南最高峰第一尖,上游叫县溪,流入城区后叫县江,在奉化北端方桥汇入奉化江,与剡江、东江、鄞江同为奉化江四大支流之一,是奉化的母亲河,也是甬江源头之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温柔时,河水深情地滋养着沿岸的土地和生命;吝啬时,几十天数月滴水不下,河床见底,土地干裂,庄稼枯萎;暴戾时,洪水滔滔,灾难与死亡威胁着沿岸生灵……20世纪50年代中期,县江流域发生了一次大洪水,房屋倒塌,山林破坏,死伤820人…… 为求生存,世代奉化人从未停止过对县江的治理。南朝浚溪北溪,筑青锦塘;唐代开凿市河(新渠);宋代筑天宁塘;元朝开浚市河;民国时,浚深县江主槽,增加泄流……20世纪50年代,大桥至长汀段江堤培土,截直南渡广济桥湾头,拓宽石桥头、外婆闸桥,疏浚县江主槽南渡段…… 尽管如此,大灾还是偶尔来袭,小灾更是频频来访。要是有一个能抵御水旱之灾的水利大工程,该有多好啊。但是,这只是深藏在人们心中的一个梦。 1957年9月的风,开启了这个尘封已久的梦。奉化成立了以副县长李子策为总指挥的工程指挥部,决定在县溪兴修水库。坝址选在横山旁的朱家堰村。横山山势雄伟,重岩叠嶂,起伏10多公里。山尽头的岩上有南宋宁海进士刘倓的《横山道中》题诗。刘倓一定想不到,800多年后,诗歌和梦想会在此发生碰撞。 一批又一批青壮年民工从奉化各地汇聚而来,他们自带粮食、炊具、碗筷,自备开山锄头、土箕、扁担、柴刀等劳动工具以及火油灯、棉被等日用品,实行准军事化管理。建设横山水库初期,没有机械设备,一些重物靠耕牛来驮。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赤日炎炎,大坝周围,红旗飘飘,喇叭嘹亮。几千民工肩挑手推、往返奔跑在工地上,挖坑填土、筑坝垒堤、开山铺路。他们或喊着劳动号子,或唱着响亮的歌曲,干劲高涨。手起了泡,挑;锄头断了,换;推车坏了,修。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早日建成横山水库。 如果水库有记忆,一定不会忘记,在水库淹没区,有多少人告别世代居住的家园,移民异地。难分难舍的恋家之情在大局面前,慨然而舍。当年9月,水库建设工程指挥部进驻横山后,朱家堰53户人家,以不可思议的进度,一个月内移民到毗近的许家村。一些住房宽敞的许家村村民还腾出住房让移民住。许家村的学校被征用后,孩子们只能暂时在牛厩、猪圈过渡着读书。随着工程进度的加快,当时的甘坪公社埠头、虎哨王、荷花心、后石坎等村的村民,也一步一回头,依依惜别故土。水库工程拦断了上游村民的出路,汽车路只能修到半山上,九曲十八弯,每一道弯都有难舍的悲壮和心酸。 追梦之路并非一帆风顺。由于遭遇三年自然灾害、建设资金短缺等原因,水库工程经历了停工、施工、再停工的曲折。令人期盼的时刻终于到了,1963年11月,浙江省水利水电工程局和横山水库工程指挥部开始实施续建工程。省水利部门集中财力、骨干和机械设备,7000多名民工参加建设。挖土机、小货车、皮带轮等当时最先进设备纷纷亮相,工程的进度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当人们目睹翻斗车两三下就将泥土装满一节车厢,六节车厢的货车将泥土倒在皮带轮上,皮带轮又将泥土源源不断输送到目的地时,惊叹之余,干劲更足了。 人心齐,泰山移。1966年4月的一天,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开闸后库水奔涌而下,人们情绪高昂,为庆祝刚落成的浙江省第一座陡坝坡窄心墙土坝水库而欢呼,为终于实现了千年的美梦而歌唱。 横山水库运行以来,先后战胜了50多次暴雨洪水和百年一遇特大干旱。它不但成为奉化的水利枢纽工程,也成为治理鄞奉平原水旱灾害的骨干工程之一。 梦之二 储一缸清水 站在水库高坝上远眺,两岸连绵起伏的青山下,一江碧水逶迤东去,流入万亩良田,流入百姓生活。 时间的车轮,转到20世纪80年代。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对横山水库的供水量和水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了提升水库防洪能力和保坝标准,1987年2月开始的水库扩建加高工程,使这座中型水库跻身大型水库行列。之后,水库分别向奉化城区和宁波市区提供生活饮用水。2009年10月,对水库存在安全隐患的建筑物及其设备进行了加固改造,新建了左岸供水竖井、输水管道和宁波奉化供水管道三通连接工程,供水保障能力得到提高。加固后,水库面貌焕然一新,虽然总库容1.108亿立方米的工程规模不变,但安全性能及其自动化水平的提高,使其成为以防洪、供水、灌溉为主,结合发电、养鱼等综合利用的国家大(Ⅱ)型水库。之后,水库每年分别向甬城、奉城提供生活用水7000万立方米和2000万立方米,向下游提供灌溉用水5000万立方米,成为宁波市名副其实的“大水缸”。 “大水缸”的原水由横溪岗溪、董李溪、大湖坑溪、石井溪、竹林溪、柏溪、万竹溪、大堰溪等县溪水系汇聚而成,像一张水网密布大堰镇的山岭、村舍,丰沛的溪水孕育了漫山的茂林修竹。所以,旧时的大堰又称连山、万竹(大万竹),是奉化著名的竹乡。 丰富的水和竹木资源,孕育了大堰传统的造纸产业。多少年来,在许多村落可见原始的手工造纸作坊,那是山民谋生的重要手段。“草长岸漫渔堑北,月明人语纸槽东”,元代“东南文章大家”戴表元的诗句就是这一区域民间造纸情形的真实写照。民国时期出版的《浙江实业志》载,清康熙年间箭岭村(今属大堰镇)所产“真皮纸……著闻于时”。20世纪80年代后,得资源之利的造纸业更是遍地开花。进入21世纪,大堰镇域内有200余家家庭造纸作坊和造纸厂及上千口嫩竹纸料塘,可谓盛极一时。一方水土孕育了一个产业,也养育了一方人。 曾几何时,大堰人发现家门口原来清澈的溪水变得越来越混浊甚至发黑,气味难闻、呛人。溪里水草不生了,鱼儿不见了,甚至溪边地里的花生到了开花之季竟成片成片地死亡,用这样的溪水浇灌的水稻到深秋仍不能结穗…… 大堰人先是懵了,然后又明白了,是造纸业的发展大大超越了水的承载力,造纸过程中大量使用的碱、石灰、硫酸、漂白剂等,严重伤害了水体、土壤。花生在开花季节死亡、水稻不结穗,是那曾经温柔多情的水以特有方式向人们提出的抗议。是的,水养育了人,但水何尝不需要人的呵护?更何况这水不单单是大堰人赖以生存的水,县溪上的横山水库又是奉化、宁波饮用水的重要水源地! 县溪边,人称奉化“番薯大王”的大堰振富食品厂厂长王忠夫跟我谈起了往事。 王忠夫是大堰镇珠头岭村人,1984年接过父亲创办的、已经经营了20余年的珠林造纸厂。厂里生产的白棉纸,业务稳定,利润不薄。正当他踌躇满志想把造纸厂做大做强之际,恰逢大堰全镇上下开展水源地生态环境治理,高污染的造纸厂,属关闭或迁移之列。 王忠夫心很乱。多少年来,王家父子对造纸厂倾注了太多的精力,要在他手里关闭,真的不舍得、不甘心啊。但他也意识到,对水的污染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最终,他壮士断腕,关闭了企业。 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为了送一江清水到奉化、宁波,所有大堰人做出了与王忠夫一样的抉择:镇域内的造纸厂和作坊及嫩竹纸料塘绝大多数关闭了,个别确实还需继续开办的,也落实了严格的环保措施。同时,关闭了一批电镀、五金等污染企业和养殖企业。每一个成为志愿服务者的村民,都是“亲水使者”,保护溪水是他们的职责:保持地面干净,打捞河面垃圾,劝阻河边烧烤、露营和非法捕鱼……根据我国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县溪的水质终于维持在Ⅰ类至Ⅱ类之间——完全符合源头水、国家自然保护区和集中式生活饮用水地表水源地一级保护区、珍稀水生生物栖息地、鱼虾类产场、仔稚幼鱼的索饵场等水质要求。 溪鱼,又回来了。孩子们在溪水中嬉戏着、跳跃着。 溪终于成了溪,水终于成了水。 此时此刻,在漫山的桃花下,剡溪的条条支流,以晶莹剔透的模样,一路欢腾,流入剡溪,汇聚“大水缸”。 梦之三 留一江乡愁 作为奉化唯一的全山区镇,连绵不断的青山、逶迤清澈的剡溪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为大堰树起了一道遮挡世俗时风的屏障,保留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山居生活。 徘徊于明代工部尚书王钫和近代著名文学理论家、新中国首任驻印尼大使、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巴人(王任叔)的故居狮子阊门,浙东著名闺阁诗人、女子教育先驱王暮兰出生地白阊门,以及“宁波十佳名桥”福星古桥、山门走马楼、浙东地区少见的古建筑群董家村晚清古宅等古代建筑中,悠悠古韵扑面而来。 这正是许多人寻找的乡愁。 美丽乡愁,总与美丽溪水作伴。从横山水库建成特别是水库成为“大水缸”开始,大堰就和水库唇齿相依。水库涵养了上游,上游也保护水缸更加青碧。 在全面治水后,大堰许多原来依靠传统行业的农户,转型后,或成为种植大户,或经营农产品,在这块土地上越来越出彩。王忠夫在造纸厂原址办起了振富食品厂,加工当地的农产品。因为有机绿色环保,产品受到人们的青睐。为了更好发展,他不久又将工厂迁到大堰镇上,如今已成了大堰最大规模的农产品加工企业,并组建了配套的珠冠蔬果专业合作社。现在他单是一年收购的花生就占到全镇当年所产的三分之一左右。食品厂和合作社,增加了山民的就业机会和经济收入,自身的经济效益也步步攀升。 县溪滋养的农产品,红薯干(片)、紫脆条(饼)、小洋生、高山有机米、笋、蜂蜜、土鸡、土猪、大堰白茶、番薯粉、干面……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当年只能卖四五元一斤的“小洋生”花生,如今卖到20元左右,“稷之源”高山有机米已卖到十几元乃至二三十元一斤。溪鱼百元一斤也难求。要知道过去新昌人到相邻的大堰来收购“小洋生”,每斤收购价格至少要比新昌产的低一元,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新昌客商嫌大堰的水土不好,种不出好花生。 自然是慷慨的,你爱护它,它将加倍回报你。在大堰山水间徜徉,你会瞬间爱上它清丽的面容。在这里,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树是绿的,连空气也流淌着绿意。一年四季,洋溢的自然之美,成为城里人的向往:春日里亮黄的油菜花,满山的竹笋;夏日里翠绿的西瓜,欢腾的溪流;秋光中累累的果实,如染的层林;冬日里洁白的山林,红泥的火炉……一个村庄,一个景点,随意走向哪个山村,都能给人以惊喜:柏坑水墨古村、西畈山居梯田村、常照红豆杉养生村、3D壁画村湖边桥村、缸瓦艺术村后畈村……令你目不暇接。你不得不惊艳于大堰的多彩、丰富。许多人将这方田园风景构成的原生态乡土画卷中的乡村,视作自己心灵的故乡。 当你留下来,走进散落在剡溪畔一处处充满特色风情的民宿,就像走进了一个个童话世界。睡在黑夜如漆、只闻虫鸣的夜晚,做一个悠长的童年之梦,一觉醒来,四周氤氲的煨番薯、烤芋艿头、麻糍的食香,仿佛伴随着儿时祖母和母亲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唤。 人呵护着水,水滋养着人,县溪以它的方式回报大堰人的善待。生态、绿色、环保成了大堰的名片,县溪两岸成为远近闻名的生态旅游、休闲热地。每逢节假日,一拨拨城里人赶到大堰,只为与青山绿水相伴。 从大堰返程时,又经过横山水库,灼灼的山花映得山更青、水更绿。水库里的每一滴水,将从这里再出发,穿过一块块田野、一片片花海,穿过村落、城镇,带着风儿的轻柔问候,带着最美的祝福,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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