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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8月0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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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南余韵

——凌近仁先生遗事

1981年,胡耀邦同志视察天一阁,观看凌近仁先生作画。(王静 翻拍)
凌近仁为慈城第一小学学生讲授书法。(1981年前后,张世雄供图)
凌近仁(左一)与启蒙老师吴炳藻(前排坐者)合影。
(1932年,张世雄供图)
▲▼凌近仁书画作品。(静光 供图)

    46年前,一位毛头小伙子手捧一本《征文画集》,走进慈城荷花池头的凌宅大院,叩开了拜师学画的艺术之门;46年后,这位毛头小伙子已经年过花甲,他拎着一袋《凌近仁先生书画作品选》,走进马衙漕畔的天一阁书画院,向公众展示恩师凌近仁其人其艺。

    凌近仁(1909年-1995年),原名祖瑞,字近仁,晚号桥南老人,宁波慈城人。今年6月25日至7月25日,天一阁博物馆策划举办了为期一月的“桥南余韵——纪念凌近仁诞辰110周年书画作品展”。

    近期,笔者走访了“毛头小伙子”等数位凌近仁先生的学生,挖掘出凌先生留给宁波美术史的趣闻轶事。

    碧 水 

    胡耀邦同志

    看他作画

    己亥仲夏的一天,笔者去天一阁书画院观看“桥南余韵”画展。在凌先生生平介绍前,有一张凌近仁先生与胡耀邦同志的合影。关于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据说有两个版本。一说胡耀邦同志来宁波视察,途经灵桥,看到桥对面“宁波交电商店”的金字招牌,便问随行记者,这是谁的手笔?这一问,引出了一段耐人寻味的佳话。一说胡耀邦同志十分亲民,视察天一阁时,率性走进东园的书画小屋,饶有兴致地观看凌近仁作画,留下了这张弥足珍贵的影像。据画展前言所标注,照片拍摄日期为1981年4月23日。

    到底哪个传说为真呢?凌先生学生张世雄介绍,应是交电商店招牌一说。

    从这张照片中可以看到,胡耀邦同志当时微笑着站在画桌旁,看凌先生作画。凌先生先是画下一株顶天立地的竹子,后又画了几棵笋。张世雄根据先生的讲述,还原了当年的场景:“当胡耀邦与先生晤面寒暄时,见先生美髯飘胸,童颜鹤发,笑问:‘先生高寿?’先生答曰:‘七十多了。’胡耀邦笑道:‘向百岁进军嘛。’在场的人报以热烈的掌声。”张世雄讲述这段佳话时,模仿着凌先生当年的语气与表情。“后来,先生增添了一枚‘百岁进军’的闲章,作为纪念。”

    “以后你可

    常来我家”

    张世雄就是本文开头提及的那位毛头小伙子。张世雄与凌近仁同乡,也是慈城人。当年,他手捧的那本《征文画集》,是宁波地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三十周年画集,汇集了当时活跃于宁波文艺界的书画摄影优秀人才作品。张世雄根据其中一幅《劲松图》,临摹多日,来到凌先生家求教。“我递上画稿时,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料,凌先生打开图画一看,笑眯眯地说:‘你的画比我还画得好,你以后可以经常来我家。’”就这样,没有任何仪式,张世雄和众多喜欢画画的青年学子一样,成了凌近仁的学生。

    一次,凌先生出题要张世雄画一幅“我从没画过的东西”。这可把张世雄难住了。冥思苦想几天,一日张世雄路过小菜场,看见一老婆婆正在卖甘蔗秧,回家就用浓淡水墨画了几株甘蔗秧,交给凌先生批改。凌先生看弟子能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创作题材,非常高兴,当即给予了很高评价。

    张世雄画竹子,可以说从零开始。凌先生除了传授笔墨技法,还讲了不少关于竹的典故,比如苏东坡颂竹的诗句,郑板桥的竹子画。当讲到当时闻名全国的画竹高手时,凌先生动员张世雄给浙江美院的卢坤峰教授写信求教。张世雄果真按照先生的指点,写信并寄上了自己的画稿。“卢教授不久回信,一面鼓励我,一面指出我画中的不足,他建议我还是就近寻师。我想卢教授可能知道慈城有凌近仁先生吧。”

    为了拓展弟子的眼界,凌先生还带张世雄去了收藏家叶敏官先生家。在叶家,张世雄平生第一次见到了任伯年、吴昌硕、蒲华、姜宸英、赵之谦、程璋、胡公寿等一批著名书画家的真迹。“凌先生独特的教育方式让我终身受益。”

    张世雄珍藏着两枚甬上篆刻名家王永嘉先生镌刻的印章,一枚为“世雄学画”,一枚为“张印”与“世雄”的两头印。张世雄清晰地记得,1975年的一天,王永嘉先生来访,那天他正巧在凌先生画室,凌先生就开口替弟子求章。王先生一口答应。而后,凌先生叫张世雄去慈城印刷厂,说那儿有旧印石出售。张世雄买了两枚交给王先生,不久就拥有了心爱之物。

    新世纪伊始,张世雄跨行从事书画拍卖。如今业已退休的他,感念凌先生的悉心栽培,去年写下数万字的追忆文章,并协同好友收集、整理凌先生的书画作品,自费出版了本文开头所提的《凌近仁书画作品选》。

    “我不过是

    给你补了一下白”

    画家任静光家的客厅里,悬挂着一幅名为《万山红遍》的国画,任静光对此画情有独钟,因为它是35年前自己与凌近仁先生的合作之作。

    上世纪80年代的一天,任静光因工作关系陪同凌先生为慈城镇招待所作画。见到心目中的大家,任静光自然不肯放弃请教的机会,他拿出自己新近创作的一幅《钱江潮》,请凌先生指点。这一幕被前来探望凌先生的一位华姓老干部看到了。老华时任镇政府秘书,在小镇颇有威望。华秘书一看《钱江潮》,便鼓励小任与凌先生合作一幅画。任静光顿时惶恐不安,自己哪敢与大师合作呢。华秘书执意鼓动:“小任,没有比合作画画更好的学习机会了!”凌先生一听,爽快地说:“静光,我们就按华秘书说的办,今天合作一幅。”接着又开起了玩笑:“华秘书是大领导,又是老干部,我们岂敢不贯彻执行?”

    35年过去啦,任静光指着客厅墙上的《万山红遍》告诉笔者:“当时我放开胆子勾画了中间的这座大山和左上方的远景小山。那道大瀑布及右上方虚淡的山梁,从上而泻的飞瀑,皆出自凌先生手笔。“画毕,我请凌老题字,他问:‘题什么好呢?’我说:题万山红遍好吗?’‘好,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过去李可染画过一幅万山红遍,今天我俩也画万山红遍。’边说边书写起落款:任静光作,桥南老人凌近仁题。我见了惭愧地说:‘凌老,怎么能把您画的也算作我的呢?’凌先生爽朗一笑:‘我只不过是给你补了一下白而已,别多虑。’现在回想起这些,觉得凌先生既豁达又睿智。”

    上世纪60年代开始,随着凌近仁先生名气日隆,他门下的学生越来越多。旅澳华人画家陈国飞,至今记得1975年元旦慕名前去拜访凌先生的情景。

    那天,陈国飞与父亲从宁波骑自行车去慈城寻找凌近仁。当时父子俩不知道凌近仁的姓名和住址,就凭着“长胡须画家”这个关键词,在慈城新华书店打听到凌先生的住址。令陈家父子想不到的是,面对贸然前来学艺的陌生人,凌先生摆好笔墨纸砚,挥毫示范之外,还从案头选了几本画册与学习用具,作为见面礼送给初次相识的学生。在以后的日子里,凌先生除了指导绘画技巧,还向陈国飞传授了“做人要做得实在,画画却不能画得实在”等从艺之道。凌先生百年诞辰那年,陈国飞写下《其学为人师 其德为世范》一文追忆先生。

    爱好书画的牛富国也于上世纪70年代问学于凌先生。那时,凌先生应曹厚德先生之邀,受聘于宁波工艺美术研究所。牛富国一有空就跑到位于柳汀街上的研究所四楼看凌先生挥毫泼墨。

    “有一天,凌先生叫我:‘小牛,侬把沙泥晒一晒,筛一筛。’我问晒沙泥作啥?凌先生说要写大字。”

    凌先生告诉牛富国,过去他的先生钱罕写大字时用米作辅助,但用米太浪费,不如改用沙泥。“凌先生先将白纸摊在地上,接着用洋铅碗舀出晒干筛过的沙泥,均匀地撒在白纸上,最后用碳金笔勾画出‘宁波第三百货商店’八个大字的轮廓。”牛富国讲述着凌先生当年写招牌字的情景,特别强调这八个字的大小与最终挂在开明街口店面上的字一模一样。

    “凌近仁书画

    债台高筑……”

    大凡去过凌先生家的人都能看到他的书案上总堆着一叠厚厚宣纸,这是人们求字、求画时送来的。因为有太多的人求字求画,凌先生不得不书写一幅“凌近仁书画债台高筑……”告示,张贴在书房门外。然而,这一告示挡不住人们对凌先生书画的喜爱,登门者仍络绎不绝。告示管告示,凌先生书画还是照样送,无论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不管来者地位高低,大多有求必应。一些邻居或朋友看凌先生拒收润笔费,只好带些油包、糖糕或糯米饺之类的甜点致谢,凌先生总是以下不为例相告。

    张世雄介绍,上世纪80年代凌先生受聘于天一阁。来天一阁游览的外宾,尤其是日本游客十分喜欢凌先生的字画。天一阁书画社把凌先生应得的润笔费给他,凌先生不收,只说了句:你们去用了吧。“凌先生淡泊名利,吃饭随便,常将大米与蔬菜放在一只钢精锅子里,点燃“五更鸡”一烧。我看凌先生吃得素净,礼拜天就到河里抲些河虾送去。凌先生不肯收。我说,自己抲来的河虾,还可写生呢,这才没被退回来。”

    笔者观看《桥南余韵》书画展时,听到身边一位上年纪的男子用宁波话自言自语:“以前只晓得宁波交电商店招牌是凌近仁写的,想勿到凌先生还是介大书画家。”想必,老宁波一定知道状元楼、一言堂、华侨饭店等店堂的招牌字均出自凌先生之手,此外他在天一阁、保国寺、天童寺、阿育王寺、雪窦寺、五磊寺、朱贵祠等甬城名胜古迹亦留下了珍贵墨宝。这些遗墨就是桥南余韵,将长存于民间。

    慈湖“师古亭”

    横匾逸闻

    1956年,凌先生创作的《岁朝图》,参送浙江省首届国画展获优秀奖,同时获奖的还有宁波籍画家潘天寿的《一溪花放暮春天》。13年后,凌先生为省防空指挥部创作的巨幅山水画——《旭日东升》,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并入选《中国国画集》。

    宁波市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李羡唐于1964年问学于凌先生。“凌先生可以说是我书画道路上的第一位老师。记得当时是由在慈城教书的小叔乘火车陪我去的,没有举行拜师仪式,因为那时候不作兴这个。凌老先生为人谦逊,以为我学过西画,就说自己有的地方应该向西画吸收营养。”“凌老先生还说:‘齐白石画虾,我也学画虾,我画的与其不太像,特别是眼睛,我画的短而大。这是我从实际观察中得来的。画画要根据自己对事物的认识,用笔墨来概括。’”

    一次李羡唐和凌先生一起去慈湖观光,听凌先生说起慈湖那块著名的“师古亭”横匾的来历。

    “凌先生十分敬重自己的老师钱罕先生。当我提到宁波的几位书家时,他曾自豪地说:‘我的先生钱罕是清代最后一位被正式命名过的书法家……’据凌老说,他的老师钱罕先生比较看重自己的艺术劳动成果,而公益题匾大多没有润笔费,于是‘师古亭’这块匾就让他女儿代书并具了他的名。凌先生晓得这块横匾不是钱罕先生所写,出于对自己先生的尊重与爱护,改革开放后,他建议有关部门将这块横匾换了下来。”

    悠闲宁静

    一如其人

    197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著名画家邵宇来浙东写生,有关部门邀请凌近仁等甬上书画家在华侨饭店举行笔墨雅会。其间,邵宇提议凌先生收集一下自己的作品,由中国美协为他结集出版,邵宇负责筹措出版资金。“一般人要是听到这个好消息,肯定赶紧整理作品了,但凌先生一向淡泊名利,出版一事最后不了了之。”张世雄说。凌先生担任宁波市第一届美术工作者协会(即美术家协会前身)主席期间,天一阁曾打算给他举办个人书画作品展,凌先生婉言谢绝了。所幸的是,天一阁当年的心愿终于在凌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得以实现。

    2005年8月,宁波出版的《四明书画家传》,对凌先生书画艺术作如下评价:“书法正草隶篆皆能,尤以行草见长,笔力遒劲,苍秀清逸,气韵生动。画善山水、花卉,尤喜画梅兰竹菊及荷花,笔墨饱满,浑厚滋润,不受传统拘束,新颖富有变化,偶作神像,亦有高致。作品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发表,或为博物馆、纪念馆、名胜地收藏、镌刻。”

    2009年4月,慈城镇和宁波电力局共同出版了《凌近仁书画集》。同年7月,慈城镇政府、宁波市美术家协会等在宁波美术馆举办了《凌近仁百年诞辰书画作品展》与座谈会。浙东书风传人,同邑著名书法家沈元魁先生曾这样评价:“凌老的书法既沉着痛快,又阴柔妍妙。因此,他的书法给人以悠闲宁静的感受,有时看如乱石砌墙,却和而不同。其行书取法王羲之、怀素、李邕、米芾诸帖,连笔结体,更见跌宕奔放、苍劲多姿。先生的画,山水、花卉、翎毛、树石、走兽、鱼虾、昆虫、神佛等无所不精。因为由书入画,其处处以线条为主、块面为副的风格,使他的画富含崇高意境。先生擅长用墨,如画山水,往往用拖泥带水法,霎时成形,即见山水错落,呈现云蒸霞蔚的景象。虽不设色,反显出静丽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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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