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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牵手,刘中妹的儿子带着母亲乘飞机(视频截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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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姐一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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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玲老人与她的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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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童年,钱胎女神情悲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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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星捧月般的刘中妹老人 |
徐巧琼/文 “乡土宁海”/图 乘飞机,“去天上看看”,是百岁老人刘中妹多年来的心愿,但因岁数过大,始终无法如愿。2019年7月,孙子考取了飞机驾驶证,他第一时间租下直升机,带着祖母绕着宁波飞了半个小时。走下飞机,刘中妹乐开了花,逢人就说:吃鱼吃肉,穿红着绿,我的人生没有遗憾了! 一位老人,一部历史;一位老人,一段故事。2019年2月起,笔者与王蒙女士受“乡土宁海”公众号之邀,耗时5个月,走访了宁海县内77位100虚岁(含)以上的老人,用笔和镜头记录他们的人生。通过他们的讲述,也感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整个社会发生的沧桑巨变。 珍惜现今好日子 “我要活到160岁!” 百年风雨,百年沧桑。这些老人,都出生在民国初年,从旧社会一路走来,吃过苦遭过难。而立之年,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中国。如今,欢乐、祥和是他们的生活写照,“还想再活好多年”,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无论何时何地,100岁的林阿玲总是显得特精神。她“火气”好,不管多冷,晚上只盖一层薄被;一年四季,从不穿袜子,赤脚拖着棉鞋,走得稳稳当当。 “以前在旧社会,哪有什么袜子穿啊!这不,我早习惯喽。”林阿玲解释道。 林阿玲娘家在宁海黄坛后溪村。80年前,一顶花轿将她抬到新华村,成了新媳妇。新华村地处甬台温交通要塞,村民以编草鞋为生,编好后,卖到台州、温州。耳濡目染之下,林阿玲也学会了编草鞋,用一双巧手把3个儿女拉扯成人。 “那时候,村里别的没有,稻草、麦秸、玉米秸遍野都是。每天天没亮,我就起床,捡稻草啊,搓草绳啊,忙不歇……” 在林阿玲的记忆里,时常会出现一双手,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那是打草鞋时被割伤的手。多少次,她揉揉手,想不干了,但忖来忖去,还是忍着痛,继续编织。 “不能不干呀,家里有老有小,不做活,他们吃什么,穿什么呢?” 林阿玲打过无数双草鞋,但她自己从未穿过新草鞋。破棉袄、烂草鞋、光脚丫,是她也是众多乡邻的真实写照。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分田到户后,村民生活渐渐宽裕了,脚上的鞋子,也从草鞋变成了布鞋、棉鞋甚至皮鞋。 与人为善是林阿玲的人生理念。多年来,她习惯了付出,一旦得到馈赠,总会想方设法再添一些送回去。这是她自己一贯坚持的,也是儿孙们长期秉承的。 说起儿孙,她很欣慰。这几年,孩子们创业的创业,当干部的当干部,大孙子还办了几个厂,管起了几百号人。从此后,林阿玲想穿什么鞋,就穿什么鞋,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吃不饱了。 “五代同春乐,百事年年顺。感谢共产党,祝福新时代……”2018年11月,正逢林阿玲百岁生日,儿女们为她办起百岁宴,寿宴上,大儿子即兴题了这首诗。 除了林阿玲,这样的“苦菜花”还有很多。例如,长街镇的王其峰。 从小,王其峰就苦。他8岁丧母,14岁失怙,靠做长工维持生计。白天干完活,晚上睡在“山厂”里。入秋了,北风吹来,寒栗栗地冷,没有床铺,也没被子,他只得找些稻草,压在身上,嘴里不住地喊着“阿爹、阿妈,保佑我!” 日历一页页翻过,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居然也熬到了成年。靠着勤劳肯干,王其峰成了当地有名的“好把式”,在乡邻的撮合下,他做了上门女婿,当上新郎官。 几个月后,媳妇有喜,王其峰的眉头渐渐舒展:成了家,还添了娃,我这苦命人啊,总算苦出头啦! 谁料,苦难远未结束。妻子临产时,遭遇血崩,结果孩子没保住,妻子也永远闭上了眼。 王其峰至今还记得,那天,他安葬完妻儿,离开那个家。走几步,回一次头,走几步,再回一次头,直到最后,家门在他身后关闭…… 30岁那年,解放的号角吹响了,幸福的大门终于向王其峰敞开:土改时,他分到田,又分到地,还娶了亲。生产队里,曾经的“苦命人”变成“拼命三郎”,哪里有重活脏活,哪里就能见到王其峰。在地方上,他人气越来越旺,到生产队长选举那天,所有的人把票投给了王其峰。 当上领头羊,王其峰干劲更足了:种田,他是一把好手;插秧,又快又整齐;熬糖、做炒粉,同样的材料放进去,从他手里出来的,总是格外香甜。 在孩子面前,王其峰是慈父。家里八个娃,不到每个孩子吃饱,他绝不肯动筷。遇到孩子读书问题,王其峰就特固执。苦出身的孩子,都懂事,稍大些,老是一个接一个往地里跑,想替父母分担点。王其峰总会把他们拉回教室,嘱咐说:读书要紧,只要你们争气,阿爸就算讨饭,也要让你们读下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受王其峰影响,八个子女如今个个有出息:一个儿子当了村主任,其他子女创了业。如今,100岁的王其峰与94岁的老伴由子女轮流赡养,尽享天伦之乐。 叶云英今年也是100岁。多年来,她时常做梦,每个梦,都差不多——逃落寇:夫妻俩灰头土脸,从这个山坳逃到那个山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藏得多隐蔽,都会被人找到,拎出来。 1940年前后,宁海曾土匪横行,强盗落寇屡屡下山抢劫,屠杀村民。久而久之,大家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到落寇来了,就拼命跑。叶云英两口子,就在这“逃落寇”的队伍里。 逃啊逃,叶云英逃了近十年。常年的担惊受怕,使她落下病根,再也怀不了娃。以至于老伴一去世,她就成了孤家寡人。最后,在侄子的劝说下,搬到敬老院。 敬老院里,叶云英又找到了“家”的感觉。她说:这地方伙食好,又热闹,比原先的家,惬意多了! 老头、老太们一空下来,时常看电视、评新闻、拉家常。谈到叶云英,大伙都捂住嘴,笑个不停——这老太太啊,心太“贪”!前两年还说,活到百岁就知足;后来讲,顶好活到120岁;现在又改口了,要长命到140岁!啧啧啧…… 叶云英憨然一笑:现在太平盛世嘛,有吃有喝,又不用逃落寇,当然越长寿越好了。140岁哪够啊,我要活到160岁! 乐土宜居人长寿 “做个宁海人真是好!” 幸运的是,钱胎女遇到了好婆婆。家中妯娌几个,婆婆同情她孤苦无依,又喜欢她乖巧懂事,凡事总是向着她多些。不久,五个子女先后报到,更是让她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五个孩子五张嘴,为填饱他们的肚子,钱胎女种稻、种芋艿、斫柴、养猪娘,什么活都干过。其间,婆婆离世,丈夫早逝,钱胎女和她的孩子们曾数次陷入困境。 “多亏了隔壁邻舍啊,又是送钱又是送物,我们一家人才有今天的日子。”一说起邻居的帮衬,钱胎女总会落泪:“我一直吩咐自家小孩,等条件好了,千万别忘记村里人。” 40年前,改革的春风拂遍了大江南北,也吹到了宁海大地。小儿子邬善林瞅准商机,干起了阀门生意。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一跃成为“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 邬善林忘不了母亲的教诲。致富后,他年年向村里捐款,造桥修路,扶贫济困,威望越来越高。钱胎女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了。 提起当年的故乡,钱胎女摆了摆手:不去想了,也不去查了,宁海就是我的家,我自己吃得好,穿得好,已经知足了。 与钱胎女相比,杨子敬关于故乡的记忆还很清晰。杨子敬祖籍青田,大户人家出身,打小就受到良好教育。17岁时,抗日战争爆发,他投笔从戎,没几年,当上了连级军官。 杨子敬把“保家卫国”视作人生第一要事。待他脱下军装返家时,唯一的女儿,早已出嫁。 2005年,青田水库动工,杨子敬响应政府号召,拖家带口搬到宁海长街镇。自此,从山里人变成了海边人。 在宁海这个新家里,杨子敬盖起4间落地屋,分到8亩地,一家人种上橘树,养了鸡鸭,这一晃,就是14年。14年来,年年果实满枝,岁岁鸡鸭成群。 杨子敬爱散步,他时常沿着小路,逛到自家田里,看看庄稼,再望望远处的滩涂。一路喃喃自语:什么叫桃花源?这就是桃花源! 最让他感动的是来自邻居的热情。长街人好客,逢年过节,总会捧着乌饭、麻糍、青团来敲门,推也推不掉:“别客气,大家都是宁海人。” 几年前,杨子敬家中添了丁,家人张罗着,给孩子上了宁海户口,让他成为地地道道的宁海人。 相比杨子敬,刘二姐一家算得上“老资格”了。1963年,因老家土地资源紧张,刘二姐夫妇带着孩子从台州温岭迁居宁海力洋,在此开荒种地。田地辽阔,是刘二姐对宁海的最初印象。不久,她加入生产队,开始夏至种棉花、冬至播豆角的生涯。而她丈夫,则靠着当过会计的履历,进入力洋大队,继续噼里啪啦打算盘。 几个月后,刘二姐惊喜地发现,宁海这地方真不赖!无论撒下啥种子,冒出来的庄稼总是又壮又旺。那时,大环境虽艰难,但物产丰富,粮食、果蔬、海鲜总也不缺,得亏如此,刘二姐居然在解决温饱的同时,还把7个孩子全部送进了学堂。 做了几十年的海边人,刘二姐也爱上了吃海鲜。餐桌上,每顿必有海货:不是鱼就是虾,不是虾就是蟹。同样不能少的,还有酒——黄酒、白酒、红酒。老伴在世时,两人时常就着下酒菜,咪上几口。7年前,94岁的老伴与世长辞,从此,她的酒伴就换成自家儿女了。 刘二姐房里,挂着张全家福:一家40口,簇拥着老寿星,40张脸,笑出了40朵花。望着照片,刘二姐感慨道:天下这么好,宁海这么好,做个宁海人真是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海山海皆优,是宁波首个“老年人宜居城市”,也是一个开放、大气的现代化城市。长期以来,宁海以它的包容吸引着大量异乡客。到如今,已有不少“新宁海人”迈入百岁老人的行列。 西店的钱胎女就是其中之一。钱胎女依稀记得,她来自苏北,16岁时,流落到宁海,成为西店媳妇。 初到异乡,钱胎女的日子总是苦多于甜。离家千里,无亲无故,每每想起,她就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子女孝顺家和睦 “你是我们手心里的宝!” 家有一老,好比一宝,家庭和睦、子女孝顺,是百岁老人家庭的共同特点。宁海的这些老寿星们,一个个被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们捧在手心,宠成了无价之宝。 在西店樟树村,就有这么一位“老宝贝”——刘中妹。刘中妹是土生土长的西店人,从小,她就定了亲,未婚夫年长她6岁,叫高才喜。 高才喜是个手艺人,开得一手好模具。十几岁时,他离开宁海,凭技艺闯天下,直到1936年,才回到家,与刘中妹成亲,开始夫唱妇随的生活:种菜、养花、练书法…… 1949年,宁海解放,高才喜被选为村主任。当年夏天,舟山战役打响,樟树村内全民皆兵。高才喜扛着工具袋,带领村民造船,支援解放军渡海作战。刘中妹则为大伙儿端茶送点心,白天黑夜,家里、码头、船厂,到处留下她的身影。 次年,高才喜返回上海工作,养儿育女的担子,就落在了刘中妹身上。 陪着丈夫,刘中妹入席过部队的茶话会,也出席过政府的迎春宴,每次参加活动,她总是体会到满满的成就感和荣誉感。回到家,她把这“荣誉感”灌输给孩子:“爸爸是高级技师,是人大代表,还是多年的劳动模范,你们一定要像他那样,为国家作贡献!” 父辈的光荣事迹,激励着儿女们奋发图强。在刘中妹的引导下,大儿子高亚平于1976年办厂,其他儿女也紧随其后,向幸福进军。 对孩子们而言,敬老永远排在首位。每年老两口生日,都是家中大事,儿孙们不管在哪里,都会想办法赶回来,为老人祝寿。10年前,高才喜辞世,刘中妹的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当时,小儿子40多岁,企业正办得风生水起,但生怕母亲寂寞,硬是咬咬牙卖掉公司,专门在家照料母亲。 在外孙女高华芳眼里,这个老外婆是全家人的“宝贝”。每到周末,大伙都会上门看望老人,“奶奶长”“外婆短”的,把刘中妹逗得合不拢嘴。 与刘中妹一样,桑洲慕湖山的陈梅花也有个好后辈。104年前,陈梅花出生在宁海西部,5岁时,母亲因病去世,扔下她和哥哥相依为命。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为了活命,小兄妹放过牛、编过草鞋、做过长工。最艰难的岁月里,他们还采来野菜,煮起芋叶当饭吃。夜间,一声雷响,陈梅花哭着喊着要妈妈,哥哥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嘴里喊着“阿妹不哭”,自己却泪流满面。 很快,十多年过去了,兄妹俩也长大了,先后有了各自的小家庭。此时,全民抗日的号角吹响,哥哥毅然投军。炮火中,他受伤截肢,最终抱憾离世,把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了妹妹。 陈梅花二话不说,将侄儿抱到家,当亲生儿子抚养。当时,她自己也苦,家中儿女五个,丈夫又被抓了壮丁,再也没回来,整个家就靠她撑着。但日子再苦,陈梅花也不愿委屈侄子,她起早落夜,耕田、种稻、摘茶叶,终于把孩子们全部拉扯大。 守得云开见日出,几十年后,陈梅花总算盼来了生命中的阳光。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侄子去山东创办了企业,逢年过节,总会回家看望姑姑。大儿子当上军医,吃起国家饭。其他儿女都有了工作,虽非显贵,却也衣食无忧。 善良会传递。陈梅花的小儿媳也是仁善人。陈梅花原先住在城里,生活亦能自理;而小儿子一家,则在宁波定居。几年前,陈梅花不慎摔伤,从此一直卧床。为服侍婆婆,小儿媳专门赶到宁海,把婆婆接到老家,整日守在床前,料理饮食起居。 在家里,吃什么由陈梅花说了算。她要吃咸的,儿媳就烧咸的,她要吃淡的,儿媳就少放些盐……忙前忙后,从无怨言。 “一日好不是好,常年好才是好。”提起这事,左邻右舍无不竖起大拇指:“陈阿婆的儿媳,是正正式式的好。” 每次听到这话,小儿媳总会红着脸,低声解释:“老人家中宝,老人好,我们儿孙才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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