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琼 上世纪90年代,我十岁出头,是名小学生,每天的任务是:上学、放学、回家吃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到某一天,我回到家,发现饭桌上没饭,母亲也不在,只有父亲在厨房忙活,一问,才知道母亲扫盲去了。 我所在的村庄,叫徐家村,隶属于西溪乡,是全乡人口最多的村庄。1991年,安子介扫盲法开始在全国推广,我们徐家村有幸被列为宁海西部的3个试点村庄之一。母亲因为读过书,又是村里的干部,就被拉去当了校长。 在宁海,徐家村算是比较偏远的村子了。村民们除了务农之外,有做生意的、种毛竹的,读书的人不多。因不识字,吃过亏,也闹过笑话。一位金大哥去上海出差,看到别人买报纸,他也跟着买了一张。回来的火车上,打开报纸一看,上面车子都是四脚朝天,顿时大喊,哎呀,今天的车祸这么多啊。旁边的乘客扭头一看乐了:老兄,你把报纸拿反了。 村里要办扫盲班的消息传出后,金大哥就抢报了名。但除了少数几位,响应的人并不多,怎么办?只好上门做工作。 母亲有个手电筒,有婴儿手臂那么粗那么长。每次停电,手电筒就成了紧俏货,我和弟弟抢着用它。但自从母亲开始扫盲以后,我和弟弟就与心爱的手电筒“拜拜”了。那时候,村里没有路灯,倒有很多狗,生人一靠近,就叫得特别响。此时,手电筒可以照明,也可以打狗。 报名念书,好是好,但天天要坚持,家里小孩多,活计多,做农民的,哪有这么多时间呀?面对扫盲动员,很多人有些排斥。母亲总是这样劝他们:年纪轻轻的,多读点书,以后路数也能广一些,不种地,还可以去厂里干活,又轻松又有钞票赚。 母亲一番苦口婆心,终于引来许多人报名。开学那天,一点报名表上的人数:六十多,母亲高兴极了。负责教学的是两位老先生。法连大伯当过校长,是村里辈分最大的长者。还有一位陈光大(音),来自黄坛教委,当时50多岁。接到上级部门的安排后,两人二话不说,拿着《安子介现代千字文》,投入到紧张的教学中,两三年来,从未间断。 法连大伯是位斯文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总是慢吞吞的。但自从加入扫盲队伍后,他的生活节奏就快了,每天吃晚饭时,我总能看到一个身影,脚不着地,从我家门外滑过去,直冲学校。陈光大老师平时住在黄坛镇上,离徐家村有好一段距离。“入伙”以后,白天忙着教委的工作,一下班,就骑着自行车往徐家方向赶,连饭都顾不上吃。 两个班,每班三十几人。从10岁到60岁,都有。农村人爱闹、爱聊天,可奇怪的是,30多人一班的课堂上,除了老师的讲解和轻微的翻书声,听不到其他一丝声音。所有的“学生”齐刷刷地望着黑板,生怕漏掉一丁点儿知识。 传说中的“安子介扫盲法”,也叫劈文切字法。老师拿出一个字,把它分开来解释,再合起来分析这个字为什么要这样写。比如“男”,由“田”和“力”组成。当农民的,当然要靠“田”吃饭了。老师问,那么,在田里出力最多的是谁呢?男人还是女人?大家异口同声地喊,男人。老师就说,对,男人田里出力多,所以一个田一个力。大家懂了吗?大家又回答,懂了! 在两位老师的带动下,大家每天认识好几个字,回到家,又继续指着字读、练。一个学期下来,学员们认识了好几百个字。 学期还没结束,大家又找上校方。 下学期还办不办啊? 再办一届嘛,让我们多识点字。 读过书的人,又去拉拢亲朋好友,一起来读。一时间,大庙坪、沙地,甚至隔壁乡镇的村民,都聚集过来,当起了读书学生。就这样,在上级部门的支持下,村里共办了三年扫盲班,受益人数近200名,经测试,基本达到初中文化。在这200人中,后来出了村领导、厂老板,还出了县人大代表。更多的村民凭借学到的文化,改善了自己的生活。 而母亲,后来获得了省政府颁发的“巾帼扫盲奖”,还被村民选为县市级人大代表。母亲说,个人荣誉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那么多的村民,因为《安子介现代千字文》找到了这一世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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