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压绷石。 （应敏明 供图）

    应敏明           

    说压绷石，得先从刺绣说起。

    旧时，待字闺中的女子，有一门手艺是必须要学会的，即为“女红”。“女红”包括纺织、刺绣、缝纫等，其中以刺绣为主打项目。女子不善“女红”，会被自家、夫家、邻里瞧不起，所以，宁波地区的女子，从懂事起便要开始学习刺绣，有钱人家还会请专业绣娘上门传授，据说当年月湖边上设有专门教习刺绣的场所。到了晚清民国时，甬城“女红”更为普及，街巷里弄、庭院内外，随处可见绣娘、绣姑穿针引线的身影，这也成为老宁波记忆中的一抹景致。

    “甬绣”曾与“蜀绣”“苏绣”齐名。“甬绣”又分金银彩绣、平绣、包梗绣、刀绣等，尤以金银彩绣最为著名。我收藏有一件“九狮捧寿”的金银彩绣，九只憨厚的狮子围着一个寿字球舞动，由真金真银的丝线绣成，绣功十分精湛。“甬绣”“蜀绣”“苏绣”的绣具大致相同，包括绣桌、绣绷、绣针、绣线等，还有一块压绷石。 “甬绣”所用的压绷石与其他地方不同，在我眼里，它是所有压绷石中最漂亮、最具艺术性的。

    宁波的压绷石多出自清中晚期，很少有人见过明代压绷石。压绷石通常垂挂在绣花绷一角，有时也直接压在绣花绷上，其功能是使花绷绣面平整、挺括。压绷石大多采用宁波梅园石——这种略含沙质的凝灰岩，石质细腻而有韧性，下刀不易开裂，是雕刻的上佳石料。宁波压绷石分清水石雕和朱金石雕，形制上又分长方形、扇形、树叶形三种。朱金压绷石是在清水石雕的基础上，施以朱砂漆、贴金，非常富丽堂皇。压绷石或浅雕或圆雕，雕刻内容主要有花卉、人物和动物。昭君出塞、羲之爱鹅、麒麟送子等传统故事，是人物圆雕的常用题材，动物则多为狮子。压绷石通常长20厘米，宽13厘米，高10厘米左右。宁波博物馆馆藏一只清代中期的麒麟送子朱金压绷石，非常漂亮，堪称经典。还有一种比较常见的造型是懒婆娘：一位唇间点朱砂红的女子优雅地侧卧着，或叼一杆烟枪，或持一把团扇，或怀抱孩子喂奶，那种慵懒的状态被表现得十分传神。

    压绷石中最著名的造型自然要数朱金压绷狮了。狮子是外来动物，旧时的民间工匠只能凭借传说想象，把狮子雕刻成铜铃眼、朝天鼻、畚斗口、蒲扇尾、猫狗腿、螺旋毛。压绷狮模样可爱，寓意也好，“狮”“事”谐音，意为事事如意，宁波话“狮子”又与“赐子”同音，因此，甬上女子到了婚嫁年龄，父母大多会请当地石匠师傅精心雕刻一对精巧的压绷狮，当作陪嫁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金压绷石越做越精巧，实用功能慢慢退化，陈设功能不断加强。到了晚清民国，一些精美的朱金压绷石作为民间艺术品走出国门，出口到了欧洲，受到欧洲人的喜欢。据说当年药行街有专门出售朱金压绷石的门店，常有外国人光顾。今天，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对艺术品的喜爱，不少当初出口到国外的朱金压绷石又回流到了国内。前段时间，我就收藏到一对从英国回流的朱金压绷狮。这是一位慈溪古玩商在伦敦著名的美港路跳蚤市场买到的：一只大狮子身上蹲着四个小狮子，大狮子口含滚珠，目点黛青，特别亮丽，狮子身上的朱金漆完好无损。五只狮子寓有“五世其昌”的吉祥之意。据那位慈溪古玩商说，当时摆摊的是位英国老太太，一对要价一千二百英镑，我朋友最后以一千一百英镑买下。老太太说，她爷爷曾到过宁波，这对狮子便是当年从宁波带回英国的，在她家已经摆放了一百多年。

    这位慈溪朋友带回国后转让给我，价钱随行就市涨了近十倍，但我还是觉得很值。在我眼里，这不是一对石头，而是一对艺术品。它承载了一项精湛的传统技艺、一份吉祥和美好，以及一代又一代人于此安放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