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坚 10月18日,保加利亚当代文学大师兹德拉夫科·伊蒂莫娃现身第五届浙江书展暨2019宁波读书节,带来了新作《佩尔尼克故事集》。它的引进和出版,是宁波对外文化交流从“走出去”到“引进来”的全新尝试,也是宁波自承办中国-中东欧文学论坛以来,首个跨国合作的文学成果。 《佩尔尼克故事集》收录了保加利亚著名作家兹德拉夫科·伊蒂莫娃的21个短篇故事。这些故事具有寓言性和传奇色彩,作者用诗的笔调审视生活,语气和一般的客观讲述明显不同。 作者把这些故事安排在她的故乡——位于保加利亚西部斯特鲁马河畔的佩尔尼克。这些故事虽然篇幅短小,但几乎每个故事里有一个个性鲜明的当地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对爱的勇敢追求也意味着对命运的不屈抗争。 其中的许多故事写到了酒,酒是这些小说的突出意象。《倔强之人》开篇写道,“我们一家子都是倔强之人。的确,我父亲嗜酒成性,但他能做出南保加利亚最好的山茱萸白兰地。”“我”爱上了既帅气又会修老爷车的格里沙,可是,即使在父母眼里,“我”也是一个“傻瓜”,一个平凡无奇的人。格里沙对“我”的大胆表白的回应是“我宁愿娶一条虫子也不会娶你”。父亲为了让人来喝他的浓烈的山茱萸酒,想出了一个山地赛车的彩头,“在这场‘豪赌’里,参赛者必须驾着马车,从紫山之巅出发,穿越这片红色的土地,然后沿着一条路直达血色峡谷的谷底。”这场豪赌是拒绝女人加入的,而“我”不听劝阻,倔强地和马一起飞过悬崖峭壁,不但没有成为笑柄,而且“大难不死”赢得了胜利。最重要的是,“我”赢得了格里沙的爱。按照规则,他“还得爬到酒桶的顶上,然后在上面待上一个小时”。这个笑中带泪的故事,这个俏皮的结尾,将爱的尊严与勇敢描绘得如烈酒一般火辣辣。在伊蒂莫娃的这些小说中,酒不是可有可无的标签,而是让文本流动起来、燃烧起来的动力。 作者常常把小说当作寓言来写。从题目看,《石头的寓言》已经反映了这种创作意图。一个讲故事的中年妇女扮演了“人生导师”的角色,或者是寓言家的角色。在她的经历里,男人和她喝完酒、对她说完愚蠢的谎话后,又到另一个女人那里继续胡言乱语,醉生梦死。她看透了:“男人都是石头,全部都是,无一例外。如何对待男人,取决于你。你可以把他像个大磨盘一样拴在脖子上,然后跳进河里,溺水身亡;也可以将他扔进泥地,然后踩着他,让你的鞋子不沾上一星半点泥土。”可是,她还是没有对人间的爱情绝望:“所有男人都是石头,但只有一个人是宝石。他是你的男人。”《花岗岩》是作者为数不多的一部以男性为主人公的作品。肖恩做过很多年的挖掘工,“挖掘工是没有性别的人”,穷得“缴纳不起性别税”,这是多么荒诞啊!可是他“希望艾雅不要跟他一样是一个挖掘工。他希望能挣得足够的钱来为她赎身,为她缴纳性别税”。肖恩活成了一块花岗石,“他雇了一个挖掘工,把她的名字刻在了他化作的粗糙岩石上”。可是这块石头破裂了,“她的名字不见了”,这是多么悲哀啊!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艾雅从破碎的花岗石中取出了红宝石,但是她不知道这是肖恩的生命与爱的结晶。在这个寓意深刻的故事里,肖恩内心的呼唤与祈祷一再低回,犹如诗歌里的重章叠句:“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面包,你是我生命中难以忍受的饥饿,你是我的彼岸,是我的一切。”对“性别税”的反讽,又体现了作者对爱情和性别的独特思考。 作者的语言热烈、敏感,既有细节的准确真实,又有想象的出人意料。她把野蛮生长的杂果子酿成了烈酒,她从粗糙的花岗岩中提取了宝石,她在艰难的现实中发现了诗意,她给卑微的生命插上了翅膀。在她的笔下,每一种事物都是值得理解与关怀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她写的是命运之书,也是传奇之书。她敬畏真相,忠实于体验,却绝不复制和摹写平庸、常规的生活情节。她既是高超的现实主义者,又是严肃的诗人和寓言家。 末了,我特别要补上一处闲笔:小说出版前,我邀请北京外国语大学汪剑钊教授写序,汪剑钊提及,在一次聚会上发现伊蒂莫娃爱吃辣椒,甚至专挑菜肴里作为辅料的辣椒吃。而在《秋风》一文中,伊蒂莫娃将佩尔尼克表述为一片“只产土豆与辣椒的土地”“这里的辣椒能辣得让你怀疑人生”。不怕辣,辣不怕,在近乎怀疑中确立爱,也许这是由那片贫瘠而顽强的土地所滋养的作家的性格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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