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吃好晚饭,坐在竹椅上,看到身旁小书架上的《好吃》这本书,很想写点东西。记得文史大家金性尧先生说过,动笔有个好处,就是逼着你去翻书、读书,这样就会记得牢,有收获。 林行止自称是“游食旅客”,本书为记叙他和夫人欧游的随笔。文中时用经济学的眼光说事,别具风味,并有中西典籍、晚明小品话语入文,有食物探源,更见作者性情。如林行止在首篇《吃鹅肝,寿而康》里讲,有人说吃了鹅肝有益,有人以为吃了影响健康,但法国人尤其是盛产肥鹅的西南地区人们患某种疾病概率奇低,因而引起关注。 《好吃》里的这个“好”字,按林行止自己的说法,当然纯属主观,亦即是他心目中的“好东西”而已。他用李渔的话来阐释个中道理:“过一地,即览一地之人情;经一方,则睹一方之胜概。而且食所未食,尝所欲尝。”笠翁之言,最得作者心意的大概就是“食所未食,尝所欲尝”。 在《臭不可挡腴不可拒的青鱼》一文里,作者讲述了他在荷兰尝青鱼的经过。那天,林行止夫妇刚进酒店房间,女儿电话便到,除了“闲话家常”,还千叮万嘱,要他们别忘了一尝荷兰土特产青鱼的滋味。林行止写到,青鱼似乎特别适合荷兰人脾胃,也许他们根本没有太多的选择,因此大量消耗青鱼,以至阿姆斯特丹有以青鱼填海建成的传说。青鱼多脂肪,不宜风干,鱼脂暴露于大气中很快就会败坏,发出腐臭,因此必须“即捕即食”,而浸盐水可于短期内保持鲜味。早先,臭气冲天的船只,满载青鱼便“可换成黄金”,可见青鱼是“高价鱼”且有大量成交。林行止说:“虽经女儿再三推介,受雇的‘陪同’也天天怂恿,还殷勤要掏腰包请我们品尝,唯其腥臭之气味,使我们坚持了好几天不肯走近,遑论浅尝——事实是多次走近鱼档俱为其恶臭而临阵打消食欲!” 在荷兰数天,就是下不了尝青鱼的决心。直至游荷兰的最后一天,过荷兰北疆重镇,“陪同”说,这是能尝天下美味的最后机会,因为“一出荷兰,青鱼味道便大为逊色”。林行止想起女儿的经验谈,此说不假,便走进小镇一家专卖青鱼的“名店”,毅然决然一试。尝过之后,得出结论,确实“鲜冶”。 林行止认为,现代食物的加工方法越来越多样化,可荷兰人仍视盐水浸青鱼为极品佳肴,经常食之,除了传统口味、文化因素外,若其味不鲜,食物当早已湮没。此言不虚,令人会心一笑。我上次去甬上姚江畔的状元楼,见菜谱上有“臭冬瓜”,当即点上一盘。忆及儿时,祖父在沪上石库门晒台上腌制了一坛“臭冬瓜”,取食时,特有的气味飘散,邻居或有掩鼻者,而我家人知道,恰到味佳尝鲜之时。 书中有一文题为《高人入世酱醋茶》,引起我的浓厚兴趣。其中说到,餐前水酒方上,小食便接踵而至,一共九道。举几个来看:第四道状若粉果,不过“粉果”皮是中国的透明米纸,当中的馅料则是嫣红的山莓,漂亮极了;第五道是麻了口腔而无辣味、类似虾片的“薄脆”,叫“四川纽扣”;第六道是一团放在乳白色玻璃器皿上的像棉花糖般的泡沫,入口绝无质感,只是轻轻一抹,前一道小吃的麻味尽去。此食大概可译为“云中灵鸽”,很有诗意。 说到色香味,林行止赞同老子《道德经》中的观点“五味令人口爽”,意思是五味杂陈,反而失去原味。他觉得做出来的菜,看在眼里越漂亮越好,食指动,在于色彩、造型之美,在于香气,首先要愉悦眼鼻。 我想,每天烧菜讲究这些,也是蛮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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