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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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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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伯

况味

    阿云伯的死,我回老家前一天就从母亲的电话中获知了。回家后,更多的细节从三姐和母亲的口中展开来。

    父亲生前与阿云伯是好友,尽管他比阿云伯小了十岁,但不妨碍他们成为一生的知交,父亲最后的寿衣寿裤就是阿云伯穿上的。他是个屠夫,身高骨粗,一举一动虎虎生风,这些年回老家,常常见到他大步行走在村道上,背渐渐有些驼了,但身体还算硬朗,跟他打招呼,很和善亲切的样子。我心下想念父亲,也羡慕阿云伯的健旺,能活到八九十岁,没想到他也走了。

    他走得特别快。据说因为生了一种“蛇头疮”,头天晚上痛了一夜,第二天二儿子陪着坐公交车去医院,配了几盒止痛片回家,然后当天晚上大叫一声后即气绝身亡。这病真是要命,但之前肯定有一个生发的过程,只是他一直熬着、忍着,而子女和旁人根本没有关注到。

    这样的结局对于子女来说似乎是幸事,阿云伯唯一的女儿在某家小店门口跟人吐露心声:“死得这么快,一天也没有困眠床。”她没明说的话其实大家都能听出来——她这个女儿不用服侍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了,一天都不用。她说的敢情也没错,但在别人听来真不是滋味。

    如此便可想见在阿云伯的葬礼上,悲痛的氛围被淡化到可以忽略不计。他最亲的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对其的遽然离去简直可以说是无动于衷,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完成了对于老父亲的最后仪式。其他来赶白事、吃“大饭”的亲戚、族人更难酝酿出一种真切的丧亲之痛,大家抽烟喝酒、嚼菜咽饭、说笑打趣,以死者的名义举行一场不期而至的聚会,如此而已。

    这场葬礼倒是滋生、发酵出若干话题,经过层层口耳相传在某个特定范围和时段为很多人所津津乐道。据说,阿云伯留下了近十万元存款,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不领退休工资也不受儿女待见的鳏夫居然积蓄了如此大数目的一笔钱,却舍不得吃点好的,穿点好的,舍不得给自己简陋的屋子装一台电视机,而是每天去村里的老年活动室蹭看——这也是我经常在村道上见到他的原因所在。人们自然更会慨叹既然不缺钱,为什么不早点上医院,而非得在生命的倒数第二天痛不欲生时才求着子女打120。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住在独居父亲附近的三个子女经过商议后居然不打这个电话,生生地掐灭了阿云伯压抑了很久的求生之火。当然,他留下的这些钱终究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你知道在农村操办丧葬的各种费用是不菲的,也没多少余款留给子女们平分。

    一则更为轰动的新闻是当年为了躲债而远走他乡的阿云伯的小儿子终于回到了阔别19年的故乡,然而父亲已经化成一捧骨灰装进盒子埋在了屋后的青山,他什么都没见到,他与父亲的永别就定格在了19年前。据说,阿云伯辛苦积攒的钱是为了等他回来留给他,可能是为了弥补些什么,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很多人对这三儿子的去向一无所知,这次终于有了一个较为明确的说法,他现在云南,与当地一女子结婚成家,生下两儿一女,其中有两个不太聪明,这次一起回来的大儿子是唯一正常的。之所以赶不上与老父亲告别,是因为他没有身份证,乘不了飞机和高铁,只能坐卧铺大巴,那自然是漫漫长途。

    我记得自己刚懂事的时候阿云伯的妻子就因病去世,近四十年里,他杀猪、种地、打工,子女们纷纷成家,重孙都已经上了小学。不过比起与他心存芥蒂、年届九秩的兄长一脉,他的子孙们算不上有多大出息,都过着辛苦平淡的日子,没出一名大学生。他与子女们的情感联结也十分淡薄,一人蜗居,甚至踏不进近在咫尺的子女们的家看上一会电视。

    让人略感欣慰的是阿云伯活了88岁,即便放在当下,这也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生命长度。现在他去了天国,也许还能找回他久别的妻子,重温家的温暖。又或许还能遇见我父亲,那么,请替我问个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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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