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波            

    翻开有“韩国80后天才女作家”之称的金爱烂的第四部短篇小说集《外面是夏天》，生命里种种的疼痛扑面而来。

    本书共七个短篇，每一个都萦绕着或浓或淡的失去感，失去孩子、失去父亲、失去爱犬、失去丈夫，甚至失去能与之交流母语的对象……

    开篇《立冬》，讲述一对青年夫妇为便于儿子上托儿所，申请大笔贷款买下二手房，却因意外事故丧失了儿子。《对面》描写了一对相爱8年的恋人分手的故事。《沉默的未来》以出奇的想象力，虚构了少数语言丧失的故事。《风景的用途》的主人公是一位讲师，因父亲抛弃家庭经历了成长中的种种疼痛，为教授酒驾背锅，又遭遇种种排斥。《遮挡的手》中，母亲在为儿子烹饪和共享生日晚餐时，展开了对儿子成长过程的点滴回忆，感叹儿子“吃饭的手”在变粗的同时，对他的“遮挡的手”产生了陌生感。在《您想去哪里》中，失去丈夫的女人身陷悲痛，当她等到一封落水学生的姐姐的来信后，终于理解了丈夫为救学生献出生命的意义。

    以细节多角度呈现是本书的一大看点。《立冬》以“午夜已过，妻子提出要贴壁纸”起笔。夜深人静，本当酣睡，妻子却要贴壁纸——可见她对于贴壁纸的迫不及待。对于千辛万苦买到的房子，作者细述妻子装修房子所花的心血：“妻子用了半年多的时间装扮新家。”“有空就查看‘小面积自助装修’和‘家具重修’‘DIY’信息，并付诸实践。”“把厨房和客厅的壁纸全部换成白色，洗手池对面的墙壁换成橄榄色”……读者从中不难体察出妻子对房子的无比珍爱和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而失去孩子后的剧痛，也是由细节一一呈现的：“打开开关时厨房角落啜泣的妻子的脸”“开灯时在客厅角落里肩膀颤抖的妻子的轮廓”“长了白毛的辣白菜”“恶臭散开的鸡蛋”……这些细节照亮了故事，使人物形象鲜活饱满。在《卢赞成和埃文》里，卢赞成初遇弃狗埃文时，埃文舔着他手心的冰块，“某种软乎乎、冰凉凉、暖融融，柔软又痒痒的东西掠过赞成全身。那是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当赞成为了给狗看病打零工挣钱时，看到小区里的妈妈们“用饱含担忧、关注和爱意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孩子。赞成悄悄地瞥向她们，‘啊，原来妈妈是这样看自己的孩子。’”“每当这时，他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素未谋面的妈妈，而是埃文。”一个缺少亲情、渴望被爱、与狗相濡以沫的男孩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

    作者善用明暗两条线展开叙述，使故事更具立体性。《卢赞成和埃文》里，明线是贫困男孩卢赞成在父亲死后领养了被遗弃的老狗埃文，埃文得癌症后离开了卢赞成。当卢赞成在加油站的垃圾桶旁看到熟悉的袋子里有“殷红的鲜血慢慢流出”，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只狗“故意冲过去”，他似乎明白了埃文的意图。暗线是对之前父亲死因的联想和理解，身患癌症的父亲故意翻车葬身火海，还想骗保（未遂）。无论是父亲，还是埃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毅然选择了舍弃自己成全家人（主人）。

    象征手法的恰当运用，使小说含蓄深刻。书名中的“夏天”是一个象征，那些经历失去的主人公虽进入了人生之冬，但如果跨过一步，外面依然有阳光有温暖。而大多主人公也像作者一般，处于人生之夏、而立之年。《立冬》里青年夫妇贴上新壁纸，以图消除往日污渍，象征着他们走出困境、重新开始的决心。《遮挡的手》里反复出现的“吃饭的手”“遮挡的手”，象征着儿子渐渐脱离母亲视线的陌生感。《对面》这一题目，既象征着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只能遥遥相对，也象征着年轻人对于实现“公务员”这一理想的苦苦追求。

    书中不乏经典之句，如“琐碎无聊的日子一天天积累下来成为四季，四季积累下来就是人生”“和熟悉的事物告别，这是大人也不擅长的事情”“烟灰在身体里留下了只有自己才能完全理解的暗号”等，让读者在咀嚼中回味无穷。

    金爱烂认为，“悲伤是没有国界的”，在现代都市生活中，年轻人所面临的工作、生活的压力也是没有国界的。故事中的雾霾、房奴、消失的母语、考公务员现象、单亲家庭，在中国读者看来也毫无违和感。

    人生是一个不断得到和不断失去的过程。种种失去，或命运使然，或机缘巧合，谁能说得清？正如作者所言，“说不出口的话和不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和必须说的话/某一天变成人物，出现。”作者通过她塑造的人物，完成了写作的使命。

    书的封面上，层层叠叠的冰凌中洒进了淡绿的光晕。生命虽然疼痛，希望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