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骏华 古往今来,有的人因传奇经历而闻名,有的人因学识涵养而显世,叶嘉莹兼而有之,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其道德文章被人们津津乐道。今年恰逢叶嘉莹归国执教40周年,三联书店出版了由她本人口述、张候萍女士撰写的精装增订本《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这部用人生体验创作的传记共分8章,图文并茂,囊括了人生传奇、研读治学和师友交游等方面,通过个体经历来追索时代脉络,立体式展现了近百年的生活图景以及精神迁徙与品格持守。语言淡雅而隽永,散发着浓郁的人文气息。 书名出自叶嘉莹的《浣溪沙》词:“红蕖留梦月中寻”。她生于荷月,小名为荷,荷又名芙蕖,遂以“红蕖”为喻。而“留梦”是指对如梦往事的追忆。叶嘉莹教授有写诗填词的习惯,许多往事常借助一些诗词旧作而想起,也就有了副标题“谈诗忆往”。 叶嘉莹,号迦陵,本姓叶赫那拉。辛亥革命后,很多旗人改为汉姓,其家族取姓氏首字,改姓叶。迦陵受家庭熏陶,自幼酷爱诗词,她的天分被长辈发现并加以引导,后在恩师的鼓励下,“别有开发,能自建树”,诗词成了她一生的挚爱。“回想我平生走过的道路,是中国的古典诗词伴随了我的一生。”其实,诗词不单是寄情之所,她更是融于其中,物我两忘。“诗词”与“忧患”,堪称她的人生关键词,“我在忧患中走过来的,诗词的研读并不是我追求的目标,而是我走过忧患的一种力量。”只有高洁的心灵才可应接澄净的诗词,迦陵对诗词的爱好与体悟,如同出自生命的本能。从儿时的兴趣,到终生为之奋斗,古典诗词所蕴含的力量,使一个承袭“旧道德新知识”的女子略过悲痛与挫折,用生命来书写诗篇,用生活来实践诗篇,诗词的研读、创作与教学,贯穿其人生轨迹。其中的意趣与选择以及透露的情怀,互为补充,和传统的“志于道”精神相契合。 《论语》是叶嘉莹父亲教她认字开蒙的教材,她始终记得其中的诲谕:“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70多年来,叶嘉莹在海内外多所高校授课,引领学生沐浴在唐风宋韵中,为古诗词接续新生命。她曾说:“我命运坎坷,饱经忧患,平生从来未曾萌生过任何成名成家的念头。我只是一个从幼年时代就对古典诗词产生了热爱,并且把终生都奉献给了古典诗词之研读与教学的工作者。”迦陵讲授诗词没有陈词滥调,往往有感而发,旁征博引,别开生面。不仅带给学生美的享受,而且独辟新境,让言外之意“活”起来。“我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词里边美好、高洁的世界,而现在的年轻人,他们进不去,找不到一扇门。我希望能把这一扇门打开,让大家能走进去,把不懂诗的人接引到里面来。这就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所要做的事情。”迦陵将西方文论引入中国古典诗词研究,以宏观的学术视野,形成了以“兴发感动”为核心的文学理论,将诗词的产生、发展过程,视作“生命”之流,探寻其中的美感。旧学融新知,“体大思精,目光贯彻古今中西”。叶嘉莹认为中华诗词需要吟诵,她曾整理出自己吟诵的资料,希望像歌曲一样留给后人。虽然无法统计叶门桃李的数量,但很多人确实因叶嘉莹而步入古典诗词的美妙之门。 “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迦陵的这首七绝,表达了对祖国的挚爱之情,与艾青的《我爱这土地》殊途同归。1948年,迦陵离开大陆,转往台湾,后又到加拿大任教。1974年,她获得了回国探亲的机会,游目骋怀,“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无论身处何地,迦陵难以割舍爱国怀乡之情。颂其诗,读其书,想见其人。1979年,迦陵第一次站在南开大学的讲台上,由此揭开归国执教的序幕,“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叶嘉莹教授自1993年捐出90万元退休金,至今年95岁又捐献1711万元,目前已累计捐款3568万元,用于古典文化的传承与研究。这位诗词世界的传灯人,平时生活朴素,其拥有的孔颜之乐,令无数人动容。 “寂寥天地有知音”,叶嘉莹于追述及抒怀间,传递着人生的充盈。在这部口述传记中,迦陵多次提及最敬仰的恩师顾随先生。顾随先生讲课由表及里,生动深刻,注重书外功夫。迦陵得此良师导引,得以探寻神秘多彩的诗词王国,似海师恩,念念在心。《红蕖留梦》中,迦陵同样以洋溢的诗情感念故旧之谊,赵朴初、程千帆、南怀瑾、冯其庸、饶宗颐,这些推心置腹的师友,早已经受时间的考验。迦陵在南开大学任教期间,还与著名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有着20多年的交谊,互以诗歌唱和,堪称一段佳话。 千年传灯,日月成诗。“诗词的女儿”如今满头银发,仍然身影素雅,以脱俗的神态和坚韧的毅力,为古典诗词做美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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