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

    近段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禁锢了我们原本可以在春节里随意出行的脚步。危难之中，最感人和温暖的莫过于战“疫”先锋的勇气和雪中送炭的情谊了。此次，日本友人的表现令人动容：有日本姑娘，身穿旗袍在自家店门口为武汉募捐；有许多我以前叫不出名字的日本县、市筹集医疗物资，送往中国。除了这些，于文化上，他们此次也给了中国民众不小的震撼——送来物资的外包装上均写有优美隽永的诗句，如：“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是日本友人的原创吗？不是，这是中华诗词的精髓，是属于中华的美丽语言。

    汉语的意韵是华美的，修辞是精致的。然而面对疫情，我们喊的多为“武汉加油”“中国加油”这样的句子。这些句子不好吗？好的，它属于通俗简明的口语，有着激励人心的气势与力量。相比较而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等则属于典雅清新的书面语。当我们鼓舞一个支援湖北的医疗工作者时，肯定会说“加油”！而不会吟诵唐诗宋词。所以说，雅致的语言并不比通俗的语言更高级，关键要看是否用对地方。但是我们心知肚明：当自己希望使用一些更为文气优美的语言时，知识储量却跟不上这驯雅的文化需求了。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印在了日本汉语水平考试HSK事务局的援鄂物资外箱上，其意为：我们虽然山河异样，属于不同的地方，但我们享有一样的清风明月，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阅读者无需详知出处和典故，就能明白字里行间蕴含的情谊。此八个字乃是我国盛唐时，日本崇尚佛法的相国长屋王，命人刺绣在赠给唐朝高僧袈裟上的字样，以期大唐高僧能去扶桑弘扬佛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自《诗经·秦风·无衣》。日本友人将这次抗疫看作一场艰苦的战争，借由诗句表达出和我们并肩作战的友情。至于“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则是盛唐诗人王昌龄的诗歌《送柴侍御》，被印在日本舞鹤市政府驰援大连的物资包装上，读来令人感动。可见，日本不仅是一个重视保存自身文化的国家，也堪称吸收和运用外来文化的好学生：日本富山县向辽宁捐赠口罩时写了“辽河雪融，富山花开，同气连枝，共盼春来”；日本道观赠给中国道教协会的物资上写了“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这原本是咱们的文化遗产，他们不仅学去了，而且驾轻就熟。

    当异国友人贴切无比地用我们的语言来鼓励我们的时候，无数中国人开始反思了。当然，也有人持不同态度：我们也很重视自己的古典文化呀，电视里不是一直在播放《中华诗词大会》吗？是的，电视媒体上的诗词比赛固然是传播传统文化的良好尝试，也是打好文学基础的有效方式，可这种答题模式归根结底遵循的是应试教育中死记硬背的学习套路，和每个人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文学感受大不一样。要知道，很多优秀的诗词是为了传达作者内心的情感而被创作出来的，而现在我们的学习和记忆中缺乏这一块内容，所以很多人会读、会写，可不会用。

    我们习惯使用的又是什么语言呢？往往是激荡不起你情感波澜的案牍化语言。在民间，则流行简缩、搞笑的网络语言。有时候我们甚至不需要语言，只要动用一堆“表情包”。我们就这样生疏着语言，也忘记了我们原本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好的语言什么样？我认为：它可以是俗的，但要俗而不贱；也可以是雅的，但要雅而不隔。好的语言，有理、有力、有情。

    当然啦，对此次“日本友人赠语”中的种种，我们也无需过于自卑。有网友就只凭李白的些许诗句，对友邦赠语进行了礼貌而恰切的回应：“何日更携手，乘杯向蓬瀛”“顾我如有情，长鸣似相托，何当驾此物，与尔腾寥廓”……同样很美，亦很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