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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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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风骨耀千秋

月湖鸟瞰图 (吴维春 摄)
《龙舟竞渡》
《岙底渔家》

    无论疫情中让我们倍感慰藉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还是被誉为宁波月湖开篇之作的“势压平湖四面佳,好风明月是生涯”,诗是暗夜中的灵光,总是在电光石火间让我们明白:我们的祖先从来未曾远离,我们和城市永远血脉相连。

    斯玉梅 

    千年月湖之畔,诗社林立,诗人辈出。为深入挖掘、整理月湖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天一阁·月湖景区管理委员会先后邀请专家龚烈沸、张如安先生,系统搜集整理月湖和天一阁诗词。两经寒暑,查阅文献资料200余种,累计辑录自北宋至民国诗人322家,诗词1256首,其中月湖诗词占80%以上,汪洋恣肆,蔚为大观。《天一阁·月湖历代诗词汇编》(以下简称《汇编》),即将出版。将散落在浩瀚书籍中的诗词仔细捡拾,可谓寻姓名于卷帙,传风尚于华章。而月湖诗词于写景抒情外,更蕴含着金石之音,让我们一起步入其中,领略湖上胜迹,感受诗家们的俊逸高节和凛凛风骨。

    ■群星闪耀的开篇之作

    月湖的开篇之作当有两组,一是诞生于北宋嘉祐年间(1056—1063)的《众乐亭诗》,一是元祐年间(1086-1094)的《咏西湖十洲诗》。这两组作品前后相距不到40年,均为唱和诗,而作者大多为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月湖自唐贞观年间开始疏浚。北宋嘉祐年间,明州知州钱公辅在月湖筑偃月堤、建众乐亭,供市民游赏。钱公辅至京城赴任后,思念月湖,写下《众乐亭诗》,12位北宋名臣司马光、王安石、郑獬、胡宗愈等纷纷唱和,可谓群星闪耀,盛极一时。全祖望认为:“吾乡湖上故迹,得见于诸宿老集中者,盖自是亭始。”

    《众乐亭诗》 钱公辅

    谁把江湖付此翁?

    江湖更在广城中。

    葺成世界三千景,

    占得鹏天九万风。

    宴豆四时喧画鼓,

    游人两岸跨长虹。

    它年若数东南胜,

    须作蓬丘第一宫。

    势压平湖四面佳,

    好风明月是生涯。

    鲸鲵背上浮三岛,

    菡萏香中放两衙。

    屏列已疑云母净,

    帘垂不待水精奢。

    此心会笑元丞相,

    终日楼台为一家。

    钱公辅的《众乐亭诗》写得磅礴大气。造福百姓,与民同乐,彰显了月湖胜景始创者的胸怀。

    “横桥通废岛,华宇出荒榛。风月逢知己,湖山得主人。”司马光的和诗,前两句描写月湖修治前后的变化,后两句将钱公辅比作月湖的知己和主人,对其治理期间明州民和年丰,给予了充分肯定。

    王安石有《明州钱君倚众乐亭》和《寄题众乐亭》两首,写诗时,王安石已离任鄞县知县,在安徽舒州(今潜山)任通判。“陵阳游观吾所好,恨不即过众乐亭。尝闻仿佛入梦寐,吟笔自欲图丹青”。鄞州,是王安石创办县学而使浙东学风大振的地方,是试行青苗法欲为日后救助天下苍生作铺垫的地方,也是他幼小的女儿“鄞女”永远留下的地方。对这方土地,他一生魂牵梦萦。

    众乐亭建成30余年后,月湖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变化从此延续千年。对月湖进行如此成功规划设计的,是北宋元祐年间的明州知州刘淑和刘珵。经过他俩的先后浚治,月湖最终形成了“十洲”胜景。十洲初成之日,刘珵与王亘、舒亶、陈瓘徜徉其间,随景命名,托物咏志,以菊花、芙蓉、芳草、松、花、竹、柳、雪、月、烟,为洲名,写下了40首《咏西湖十洲》,即著名的十洲唱和诗。

    唱和者中,舒亶和陈瓘的名字响彻北宋王朝。舒亶,字信道,号嬾堂,慈溪(今余姚大隐)人。嬾堂也是他读书堂的名字,就在月湖烟屿。舒亶是一位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坚决拥护王安石新法,后因乌台诗案而备受世人诟病。舒亶对故乡山水充满了热爱,也是第一位集中描写四明名胜的诗人。在舒亶笔下,月湖美轮美奂,有“十洲风籁韵笙箫,疑有仙人燕碧桃”的灵气,有“细柳千门维画舸,华灯两岸度鸣弦”的繁华,还有“晚岁何人同寂寞,水西我有读书堂”的风雅。

    另一位唱和者是被《宋史》称为“谏疏似陆贽,刚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韩愈”的陈瓘。皇皇巨著《资治通鉴》,正是在陈瓘的周旋和坚持下,才免遭毁版的厄运,得以传世。陈瓘是北宋徽宗年间著名的言官,屡因直言敢谏而获罪,不断被贬,流寓各地,穷困以卒。他两次来到明州,一次是元祐五年(1090年)任明州通判,也就是写十洲唱和诗的时间;一次是崇宁五年(1106年)发配寓居明州,栖身于月湖能仁观音寺,虽四壁萧然,仍坚持完成了《四明尊尧集》的编著。陈瓘与同住月湖的妻兄周锷、御史中丞丰稷交往频仍。三人均因直谏获罪,共列元祐党籍。清代孙家谷赞叹“一卷尊尧首自编,党人风骨总棱然”。月湖,因为这些直臣的碧血丹心、浩然正气,而有了后人为之景仰的风骨!

    ■千古诗人贺知章

    月湖称西湖,是因为湖在城之西。又称鉴湖,则是因为有唐代大诗人贺知章归隐月湖之说。千余首月湖诗词中,写到最多的一个人,当属贺知章。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年),明州知州莫将在湖上建逸老堂纪念贺知章和李白,后改为贺秘监祠,专祀贺知章。“万古有狂客,四明多故人”(冯登府《甬江贺监祠》);“过客联镳到此间,往往瞻拜不能去”(陈铭海《逸老堂怀古》)——贺知章成为宁波士子的精神楷模,而贺秘监祠则是士子们抒发怀古幽思的必到之地。

    “千秋不死惟贺监,品行文章人共鉴”,清代陈梦莲的诗句,道出了读书人的心声。在位时为中兴之臣,为国尽力,离开时对富贵荣华毫不留恋,贺知章充分体现了一位知识分子对天下的担当,对名利的淡泊,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登楼别有关情处,碧树红墙贺监祠”(洪允祥《登楼远眺》);“独有贺公祠畔月,夜深依旧照苍苔”(陈权《月湖眺望》)。一样的碧树红墙,一样的明月清风,一样的苍苔冷照,因为贺知章,这一切变得如此与众不同,如此令人动情。被誉为明代“第一名法臣”的刑部尚书陆瑜,家住月湖,告老还乡后,鹤发曳杖,逍遥十洲,作诗纪念贺知章。明万历年间,全国三大布衣诗人之一的沈明臣,在《张孺宗月湖夜舫醉歌行》中唱道:“张尚书、范侍郎,昔曾举酒酹知章。”曾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张时彻,和天一阁主范钦,在湖上谈论古今兴亡,酹酒敬知章,借杯中之酒浇胸中块垒,这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

    ■南宋前后双贤相

    《汇编》中南宋部分的诗词以史浩开头,以吴潜结尾。而这两位恰好都是南宋朝丞相,又都是德垂千古的贤相。

    史浩在高宗、孝宗两朝历居高位,重用贤良,昭雪岳飞冤案,中兴宋室,开创了史氏“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的辉煌基业。史浩14首月湖诗词中,以“洞天”为题的占了一半。“洞天”位于月湖竹洲真隐观,是史浩精心打造的园林景观,也是宋孝宗送给老师的大礼。史浩取陆龟蒙、皮日休《四明山九题诗》的意境,叠石为山,引泉为池,建成“洞天”。“洞天”建成后,前来游赏的友人不绝,其中就有大诗人陆游。在史浩的大力推动下,月湖边书院、诗社、藏书楼林立,明州学术、文化荟萃湖上。

    第二位对明州有着深厚感情,写下诸多月湖诗词的是状元宰相吴潜。宝祐四年(1256年)春,年过花甲的吴潜以观文殿大学士,授沿海置制大使判庆元府。此时的南宋,危机四伏,而朝堂内贾似道一手遮天。报国无门、忧愤悲慨的心情之下,纵然眼前月湖的美景,也无法化解他内心的忧虑。面对“雨过池塘水长芽,放开晴日正宜花。十洲三岛撰繁华”的景色,他感慨:“细阅人生幻泡影,了知世事雀螗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而争斗的人,谁又是真正的赢家?纵然被贬远离朝野,且尽明州父母官的职责,看护好这一方百姓吧!吴潜在明州三年,兴学术、修水利,月湖水则碑即为其所立。开庆元年(1259年),元兵入侵,吴潜离开明州出任左丞相,救南宋朝廷于危亡。但不久后再次被排挤罢相。景定三年(1262年),一代名臣终为贾似道所害。十七年后,南宋灭亡。“但余心愿,朝暮香火告神明。一愿君王万寿,次愿干戈永息,三愿岁丰登,四愿老安乐,疾病免相萦。”秋日的残阳里,月湖听到了这位忧国忧民的丞相祷告上苍的声音。

    ■元代四明第一人

    元代是一个汉族学者普遍遭到冷遇的时代,四明学者在政坛有所作为的更是寥寥无几。而南湖袁氏的袁桷,身居二品,历侍五朝,成为同时代官职最高的四明人,被誉为“甬上元代第一学士”。

    自宋以来,月湖世家大族林立。楼、丰、汪、周、史、袁、蒋……这些家族通过姻亲关联,凝聚成更为密切的群体。南湖袁氏与四明史氏世代通婚,互为表里。袁桷幼时由外祖母抚养,稍长回到父亲身边,先后拜戴表元、王应麟、舒岳祥为师,成为浙东史学的重要传人。袁桷在朝三十年,历任集贤直学士、翰林直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朝廷制册、勋臣碑版多出其手,曾奉诏修三朝大典,五次扈从于上京。前人论元诗,曾将其与赵孟頫、虞集并称。

    袁桷家住月湖东、日湖侧的采莲桥,对外家史氏在月湖的胜迹有着深厚的感情。袁桷《煮茶图并序》诗中人物为史文卿,是袁桷的堂舅,史浩二儿子史弥正之孙。史文卿知南康军时,曾与袁桷的曾叔祖袁甫重修白鹿洞书院。史文卿归里后,在月湖碧沚筑山泽居,自号石窗山樵。“石窗山樵晋公子,独鹤萧萧烟竹里。月湖一顷碧琉璃,高筑虚堂水中沚。”袁桷因看到《煮茶图》中的史文卿“羽衣乌巾”“翰墨清洒”,宛若东晋名士,于是“记而赋之,以发千古之远想”。这是对长辈的景仰,对曾经无比荣耀家族的追忆。宋末元初,史氏家族苦心经营的湖上胜迹,终于还是随着权力的旁落颓败了。“洞天遗躅,于是不可问矣!”(全祖望《真隐观洞天记》)湖上风流,此时转向了藏书之富被誉为“元朝以来甲于浙东”的袁桷的藏书楼。袁桷去世20年后,部分藏书由其孙献给朝廷,在辽金宋史的纂修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千秋功业一楼书

    到明代,中国现存最古老的私家藏书楼——天一阁,终于出场了。细看《汇编》中天一阁主人范钦与好友张时彻、丰坊、沈明臣等人的诗作,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大名鼎鼎的“天一阁”,在众人诗中绝少提及,而范钦的“十洲阁”,却频频亮相。“十洲阁”是范钦和朋友们诗酒唱和的地方,看来在当时的名气比天一阁响亮得多。

    的确,天一阁真正名扬天下的时间是清代。《汇编》中,明代与“天一阁”有关的诗仅8首,而在清至民国诗中却多达百首。明清之际,宁波著名的藏书楼有三座,都位于月湖,分别是范钦的天一阁、陈朝辅的云在楼、陆宝的南轩。可惜后者藏书均散佚,楼亦不存。至乾隆皇帝嘉奖天一阁,并以其为蓝本修建“南北七阁”开始,宁波历代地方官员注重爱护天一阁,才使得天一阁在之后的岁月里安然无恙,留存至今,成为今天宁波城市的骄傲。

    范钦与好友泛舟湖上,诗中记录了他们最快意的时光。被称为“东海三司马”的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兵部右侍郎范钦、兵部左侍郎屠大山,均在官场被弹劾或被排挤后回到故里。吏部主事、大书法家丰坊,则因“大礼仪”事件被贬。是月湖,给了他们精神上最大的安慰。丰坊唱着“倏忽阴晴堪一笑,年来世事已忘机”,在湖边自烹江蟹,挥洒笔墨;张时彻吟着“不须谈世事,且自了诗逋”,引领四明文坛;屠大山念着“杯行天上酒,人坐镜中波”,忘情山水。其中,范钦写月湖诗最多,近五十首。月湖对范钦来说,是“月湖风物好,稍得畅心颜”的地方,是“心远久疏还阙梦,年丰初给买书钱”,可以远离官场,专注藏书的地方。当尘世间所有的喧嚣逐渐远去,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和那万重牙签,却在湖畔变得愈发明晰。

    ■正气长留天地间

    第宅朱门,湖光画船的月湖,随着1644年中国历史上天崩地解时刻的到来,所有的繁华戛然而止。随后,在清军南下的铁蹄声中,宁波成为抗清重镇,月湖边的世家大族因抗清而遭受严酷打压,曾经的华屋被清军占据,游乐胜地成为牧马之场。月湖变成“荒城乌啼夜击柝,古渡连营张毳幙”(沈延嗣《月湖行》),“寂寂湖亭巢白燕,凄凄月岛吹青磷”(李邺嗣《城南曲》)的人间苦境,也成为遗民诗人们抒发亡国之痛、黍离之悲的悲歌之地。面对异族入侵,文化遭受践踏,宁波诗人投笔从戎、拔剑而起、破家输饷、奔走呼号,全力参与到抗清斗争中来。

    有一双眼睛,越过波涛汹涌的海面,始终注视着这一片湖光。他就是坚持抗清19年,其精神与岳飞、文天祥同辉的南明兵部尚书张苍水。我们庆幸从《张苍水全集》——那位民族英雄在战乱中四散仅存的诗稿里,找到了一首与月湖有关的诗:“鉴湖挥手十年余,里社谁寻旧草庐……惆怅君归当雨雪,故园梅信复何如?”这首《赠客还里门(戊戌)》,写出了英雄对故乡深深的眷恋。丙戌航海,甲辰就执,三度闽关,四入长江,两遭覆没,苍水死而明亡。但不亡的,是为救民族于危难,不惜慷慨赴死、舍生取义的赤子之心。

    面对这千余首诗词,我常想,千百年来写月湖的诗词究竟是千首还是万首?今天找到的这些,是否仅仅冰山一角?是的,冰山一角!宋时宁波士族极盛,然而存诗极少,诗集大多当时即散佚。如居住于月湖东的南宋鸿儒王应麟,平生作诗无算,与文章合为《深宁集》一百卷,然已佚,倘诗集得存,当有写月湖诗句。而直接以“月湖”为名的诗集,也大多不存。如宋时史浩孙史定之著《月湖老渔集》,元时袁士元著《月湖》集,明礼部尚书周应宾著《月湖草》……均已佚。今天,让我们借助这宝贵的千余首诗词,重新了解月湖风骨,重新认识城市精神。胸次凝正气,吐之翰墨香。开卷之际,天澄湖静,风恬霭舒,让我们遥想先人风姿,细读这些声若金石、响彻云霄的璀璨华章!

  北宋时期,月湖广筑亭台楼阁,遍植四时花树,形成湖上十洲胜景:东有菊花洲、月岛、竹屿,西有芙蓉洲、雪汀、烟屿,湖中四洲芳草洲、柳汀、花屿、竹洲,人入其中,移步换景,犹入画境。

    (宁波市天一阁·月湖景区管委会 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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