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离默的诗歌,很有辨识度。 先从她诗集的名字说起。第一本诗集是《生命是场盛大的荒凉》,盛大和荒凉,对比何其鲜明。生命,即使灿若繁花,最终是空寂和凋零。但是,在这过程中,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又酿就了多少矛盾、纠结和煎熬,蚌病成珠,诗歌就是最好的慰藉。而新的诗集,取名为《十三月》。“十三月,是另一个时区,是诗歌存在的那个时空,这是现代生活与诗歌共存的乌托邦。”离默在诗歌里寻找“虚空”,这种虚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是逝去了的温柔时光,是生命为之沉醉的全部。如此独特甚至有些“另类”的书名,已经暗示了作者的写作个性和姿态。 虚无、寂寞、疼痛、黑暗,是离默不少诗歌的基调。“新鲜的花香和露珠的味道/藏在记忆里的月光/都在一瞬间打开/年轻的房门/而我,已不在那里”(《那些年,我爱过的爱情》)。流光易老,美好事物转瞬即逝,作者内心充满了惆怅,即使是温暖蓬勃的春天,她也采用了一种悖向的书写方式。“那么多娇嫩的花儿将要开放/唯有孤独的灵魂/熟知浅淡的技巧,熟知/流水的方向,熟知/对岸的你,是无法把握的命运/对我的,又一次戏弄”(《春心黯然》)。这样的黯淡心情,让人想起“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感伤。而在《在春天,我是羞涩的》一诗中,诗人羞涩于身体的旧、容颜的荒和内心深沉的痛,又感叹芳华易逝,由物及人,“那个我爱的人/现在是我恨的人/他在衰退,从爱里抽离/从道德里颓败/仿佛萎谢得/比春天更快一些。”世间持久的爱和相知何其难也。 如果说这些伤春悲情的诗还只是自我的孤独、哀伤,那么,《那撮灰》却是关于无数生命的虚空论证。每个人都有隐痛,都有情感的暗伤,而离默擅长用冷来写热,强烈的反差蕴蓄了足够的张力,从而将情感的幽微放大,让人触动。这种忧郁并非消极,而是充满了对生命的叩问和探寻。“原来生命就是如此,意义不在于留下,而在于流动/在流动中延续,留下精华,我们称其为文化的东西。” 此前,在网上零星读过离默的诗歌,甚是喜欢。诗言志,当我们读诗时,其实是在寻找一种相同的志趣和气息。离默的诗歌让我感到亲切,诗中有我所钟情的古典的意象、江南的气质和语言的音韵之美。《守候》是我比较偏爱的小诗,“我喜欢蜡染的布/我喜欢小块的蜜蜡/我喜欢旧莲蓬深不可测的伤口/我喜欢眉上一颗婉约的美人痣/我喜欢银腕上被轻拿慢放的故事。”这是江南式的婉约和典雅,唐风宋韵已经栽植在她的审美里。“我是弄堂里静静的花影/我是长街上亲吻秋风的梧桐叶/我是记忆里的鱼骨头/无数次被命运丢下去,却坚持/站立在自己的宿命里/向小小的辟邪物/守候幸福。”生命中有温婉静好,也有苦难和粗粝。从古典婉约的意境拉回,笔锋一转,却是记忆里无数次被命运丢下的鱼骨头。小小的卑微的鱼骨头,也许经历过深邃的海、浩渺的湖或清浅的溪流,啃噬一空后被作为辟邪物,仍然执着地守候着,不离不弃。 而在《春天,是一种向上的力量》中,“她们由三月在我的衣衫上/落下细雨,在鬓角/种出原生小玫瑰/在眉眼处,生长翠绿的藤叶。”语言清新俊逸,读之心生欢喜,春之葳蕤如在眼前。梅花、桃花、梅雨、蔷薇、月光、云朵……在诗人笔下,自然的意象和情感是如此熨帖。而《三月三——致姐姐生日》《听雨》《路过春天,怀揣一个名字回家》等诗歌,带着难得一见的阳光和明朗。“你开始成为欢笑,骄傲和嘱托/你开始成为我们的幸福/直到你娇美的容颜被忘记/而你灵魂中的花朵都成为大树。”这首给姐姐的诗写得独特清新,爱和敬意的升华不着痕迹。 无论是直面生命“虚空”时的沉郁、执着,还是沉湎美好情愫时的温柔婉约,都是诗人真实的心灵轨迹,都是属于她的“十三月”。因为真挚,诗歌有很强的带入感。“她的写作并不是出于概念信奉,而是来自关于人生矛盾的自我感受。”评论家胡素珍曾经这样评论离默。诗集中的一些组诗,拓展了诗歌的题材。如《我不在场》系列,作者不在场,却又处处在场。每一首诗歌里,住着不一样的女子,但是这些女子又有着共性。诗人由我及她,由她及我,高度提炼。我想,随着今后诗歌创作题材的拓宽和诗歌技巧的日趋圆熟,我们会看到一个更加惊艳的离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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