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标题导航
dlrb
 
2020年05月26日 星期二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穿行“藏兵洞”

    

    王剑波

    

    站在藏兵洞的入口,我犹豫要不要进去。

    这是七月的宁夏。已经是下午三点,但阳光仍然像带火的瀑布,不受阻挡地倾泻在西北的土塬上。

    我刚从修复后的水洞沟明长城观景台下来,在那里,一块现代石碑上刻着:鞑靼部落(内蒙古)—宁夏镇(宁夏),表明这是宁夏和内蒙古的分界线。一辆驼车将我送往“红山堡”藏兵洞,赶车的老汉一路唱着西北民歌,曲调悠远而苍凉。驼车走在长长的峡谷,两边是千百年来地表遭受暴雨冲刷切割后形成的土林,饱经沧桑、壁立高耸。土林之上茅草摇曳,隐约可见历经500年风雨而留下的明长城遗迹。

    风从峡谷的尽头吹过来,似乎带着岁月的云烟,传来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遥想当年,蒙古贵族势力互相残杀,分裂为东西两部:鞑靼人和瓦剌人。两个部落在相互打斗的同时,还时常抱团出兵,滋扰明朝边境。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先后五次北伐,越过大漠追击鞑靼、瓦剌。明成祖死后,鞑靼、瓦剌又厉兵秣马南攻明军,到中原地区骚扰百姓,掠夺人口、财物和牲畜。红山堡一带因地势较为平坦,有利敌骑大面积展开,便成了他们的首攻之地,莽莽荒漠闪烁着刀光剑影。而修建的长城只能被动防守,鞑靼、瓦剌兵士数次拆墙南下,掳掠后退回北方。明弘治十四年,鞑靼、瓦剌铁骑直抵平凉,西北震动。明孝宗起任76岁高龄的秦纮为户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制三边军务。红山堡藏兵洞就是在秦纮掌军大西北时,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前后建成,使长城、城堡和地下兵城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立体防御体系,便于守军由地上转入地下,隐蔽军队,保护自己,待机出击,或在空旷处埋设伏兵……驼铃声声,思绪漫漫,行进在峡谷之中,一时间我竟然有一种时空穿越的错觉。

    就这样,我来到了藏兵洞的入口。引导人员反复提醒着参观的注意事项,强调进洞以后只能前行、不得返回,怕的是游客在繁复的巷道中迷失。也因为这个警示,还未进洞,我的心就充满了期待,同时也夹杂着恐惧。

    带着一丝犹疑,我踏着青砖铺成的台阶进入洞中,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阴森之气,和洞外的炎热形成鲜明对比。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我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地洞蜿蜒曲折,枝蔓丛生,久久不见尽头。在洞中行走,首先想到的是儿时看过的电影《地道战》,想到冀中平原那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就在那片青纱帐的下面,中华民族的后代从先人那里汲取智慧,开掘地道,伏击日寇,令侵略者闻风丧胆。但与红山堡藏兵洞相比,冀中平原的地道还是简陋单一。在这里,坑道宽敞,人在其中,完全可以直立行走。坑道的两边设置着居室、大厅、储藏室、兵器库,甚至有水井和伙房。引导人员示意我们仰头看望,只见一个隐蔽的通气孔在向洞内输送着新鲜空气,而洞顶悬挂着的空心草,则可以消除回声,让洞内保持宁静。还有一处高出洞口七八米的瞭望台,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峡谷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而在峡谷却无法看清瞭望台的位置。藏兵洞的关键部位设置了炮台,必要时可以变被动防御为主动攻击。从这些设施旁边走过,仿佛看到500年前的将士身影,他们身穿盔甲,威风凛凛,正在分析敌情、运筹帷幄;望着兵器库里摆放的刀枪剑戟,仿佛看到将士们张弓在手、枕戈待旦,按捺不住保家卫国的豪情。

    但藏兵洞毕竟是在山塬腹中,终年见不到阳光,人在坑洞里呆久了,便会禁不住向往天空和大地,向往洞外的清风和自由流动的空气,更何况敌兵经常在山塬之上、峡谷之中神出鬼没,将士们的神经一定时刻处于紧张的战斗状态。我在想,这些戍边的将士来自哪里?是翠绿的江南还是辽阔的中原?在他们的家乡,早晨有阳光铺满麦田,夜晚有月色映照流水,花掩小径,柴门半开,炊烟下忙碌着白发亲娘……而这一切,离他们却是那么遥远。沿着坑道一路走去,看到洞壁上分布着不少小龛,这应该是守军放置灯盏的地方。当500年前的漠风吹过洞外峡谷,一盏盏油灯照亮了幽暗的坑道,是否也照亮了将士们梦中的家园?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在灯下默默地吟诵范仲淹那首伤感又悲壮的诗词:“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从古到今,军人总在默默地作着奉献,也正是一代代热血男儿的牺牲,才保障了边境的安宁。

    继续前行,只见坑道中间铺着玻璃,就着灯光朝下张望,看到了一个丈余深的陷阱,里面布满铁蒺藜,令人望而生畏。引导人员告诉我们,曾经有瓦剌人在一个大雪满弓刀的凛冽清晨偷袭藏兵洞,但一进来就踩上了连接机关的踏板,悬挂于头顶的铁蒺藜噼噼啪啪砸落下来,不少人当场毙命。其他人没走几步,又踩上另一处陷阱,掉落到坑内的木钉上,这些木钉固定在可以相向转动的两个轱辘上,人一掉下,很快便被转动的轱辘活活绞死。剩下的瓦剌兵甚至来不及惨叫,也被洞内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窟窿里伸出的枪刀剑戟结束了性命。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不是有史实依据,但藏兵洞里机关密布、步步惊心倒是真的。再往前走,坑道一分两半,引导人员让我们各自选择往左还是往右,原来这是一道可以转动的木门,后面连接着两个隐藏的洞口,一边是“生门”,一边则是“死路”,一左一右,可以在一瞬间决定人的生死。可以想象,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假如敌兵进入藏兵洞,“生死门”便会悄悄打开,这些惯于在草原上跃马驰骋的骑兵,便会陷入迷魂阵,命丧黄泉。看着这些机关利器,在为先人的计谋击掌的同时,也不能不为战争的残酷而叹息。

    穿行藏兵洞,就像穿越一段历史,看到的是遮蔽大漠的连天烽火,听到的是壮怀激烈的边塞长歌。从藏兵洞出来,阳光依旧,炎热依旧,我在蒸腾的暑气中走向屹然于峡谷之上的红山堡。经过风霜雨雪的侵蚀,古堡的城门已经残破,露出了层叠的砖块;远处的土墙虽然还能看出逶迤的模样,但也已是颓垣断壁。这里应该是明长城的组成部分吧?时光似乎淘尽了一切。战争消弭了,将士的背影已经远去,血雨腥风的古战场长出了青草,热风之中也听不到战马的嘶鸣,只有艳阳静静地照耀着历经战火洗礼的长城、烽燧、城堡、墩台……我在古堡之上朝着远处眺望,以往总是将长城看成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分界线,今天站在这里,却感觉不到长城内外的区别。目力所及的地方,就是我几年前曾经到过的内蒙古鄂尔多斯,在那里,一座现代化的新城正在草原民族的手中崛起。也许因为这个,想起刚才那位赶车老汉唱的西北民歌,也就不再感到悲怆、凄凉。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