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毅 我坚信,每一个游子的心头,都装着一方池塘,或者一口老井,而池塘与井,一定是故乡的,碧波荡漾,清澈鉴影,静静地倒映着自己从青春年少逐渐到满头华发的容颜。 我心头的这方池塘,名叫“花塘”,乍一听就荡漾着“花前月下影成双,梦里水乡月生辉”诗意浪漫。其实,花塘就是一方池塘,就是一个地名——河头镇花塘村。我出生在离这个池塘百步开外的那座二层老屋里。 自古以来,有村必有池塘,池塘作为村庄的标配,源于老祖宗的生存智慧。池塘水平日用来洗菜洗衣服、浇花浇庄稼,而它最重要的功能,则是基于消防安全。村里以前的房子基本是土木结构,一旦起火,家里所有财产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一方池塘,是村子的“护身符”。 池塘方方正正,水面并不宽阔,也就一个羽毛球场大小,最深处有两米,四周塘围由石头砌成,有台阶可以下到水面处,方便人们洗衣打水。原先,这里蹲着一群姑娘小媳妇,高挽着裤管,双脚浸泡在水里,用木槌把衣服捶得“噼啪”作响。现在家家户户通上自来水,这幅美丽生动的“村姑浣衣图”,永远消失了。 花塘村的老祖宗不乏审美意识,他们把池塘打扮得靓丽美观,又在塘边修了一条全村最宽阔的石子路,镶嵌着各种图案,路旁摆上两排青皮条石,称“花塘岸街”,是为全村最具观赏价值、最值得驻足流连的宝地。景美聚人气,尤其在农闲时节,许多老人总喜欢坐在石条上,晒太阳,扯闲篇,论国事,评是非,忆当年……有趣的老头,脖领上插着长杆老烟管,不时拔将出来,添上烟丝眯着眼睛吸几口;也有不抽烟的老头,手里攥着竹子削成的“不求人”,伸进领口痛快地挠几下背脊,舒坦得满脸皱纹如绽放的菊花。 池塘上方,也就是入水的地方,建有一口四眼井。井里的水,是从岩层深处渗出来的,从不枯竭,能满足周围居民的日常之需。花塘水好,经过有关机构的专业检测,呈弱碱性,且富含多种矿物质,对身体健康有莫大好处。难怪村里百岁以上的老人并不罕见,九十多岁的村民仍在田间劳作。今年春节我去爬山,遇到几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正把百十斤重的橡胶水管抬进深山,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池塘的石质护栏,原本极富人文气息。由两根石柱的凹槽夹住一块石板,整齐地围成一圈,左右各留出一个缺口,方便村民循台阶下到池塘里的石台上取水用水。每一根石柱顶端雕刻着一只蹲着的小狮子,活灵活现;石板上镂刻有各种花卉,虽然被时光所磨损,颜色灰暗,但图案依然清晰精美。小时候放学回家,要路过池塘,小伙伴们无不顽皮淘气,经常不好好走大路,非要冒险从这只狮子跳到那只狮子上去,石板只有三四厘米厚,摇摇晃晃、颤颤巍巍,状似“踩钢丝”。也许是围栏老化严重,如今换成了全新的石质围栏,镌刻着当地书家的作品。可我还是喜欢原先的模样,当年的匠人工艺一流,单是那灵动飘逸的雕刻功力,就远非今人可比。 花塘南边,原先有个大晒场,是村民晒稻谷用的。夏日的晚上,则成了“儿童乐园”,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在这里抲麂、抢猪娘(都是儿童游戏,类似于老鹰抓小鸡),追逐打闹,欢声笑语,风一样卷过来卷过去。大人们也来此消暑纳凉,听识字的老爷爷绘声绘色讲述《隋唐演义》《水浒传》……其间夹杂着媳妇们的纳鞋声。 让我讶异的是,花塘并没有花,水里无花,岸上也无花。后来从村里老人口中得知,花塘原名“荷花塘”,植满荷花,夏天里荷叶田田,荷花灼灼,蜻蜓飞舞,美不胜收。可是,在一次重修或者清淤中断了茬,这一时之疏忽遂成了后世之遗憾。 今年“五一”节,我特地买了20多尾金鱼和4株荷花,一股脑儿放进池塘。但愿花塘人不断,花常开;但愿故乡业兴旺,水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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