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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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0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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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十一

金 静

    

    

    

    

    

    

    几个月前,理发店来了个新学徒,姓洪名十一。洪十一洪十一的叫起来,容易让人想起古龙武侠小说《萧十一郎》中的男主角。十一看我们揣摩他名字的意义,便告诉我们名字是他爸起的,他也没问过是什么意思。我猜想他父亲起这名,是希望儿子身上有股侠气豪情吧。

    十一是江西人,虚岁二十,圆头方脸,眼睛小小的,鼻梁上架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十一话不多,看见客人进店也不主动招呼,人还算勤快,师傅让干啥就干啥。理发店离我家近,我隔三岔五去店里洗头,十一跟我熟了之后看见我就咧嘴一笑,喊一声金老师。十一说话语速慢,带一点鼻音,音色语调跟易中天有几分像,听他说话也有几分听书的感觉。

    十一告诉我他小学成绩挺好的,还是个班长。初中开始叛逆不好好学习,成绩每况愈下。勉勉强强上了个高中,紧张枯燥的高中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功课跟不上,他开始逃学,折腾了一年之后正式告别学校。十一退学后在家天昏地暗地做了几个月网民,后来还做过快递小哥,因为视力不好差点出车祸,家里人就不让他干了。十一琢磨着学门手艺,后来就进了美发行业,几经辗转来到宁海。十一跟我聊这些的时候,往往都在给我洗头,手里动作慢慢的,一下一下抓得头皮很舒服。

    十一入行已经一年多,洗个头染个发手艺还不错,只是还没有独立剪烫的能力。师傅也不让他在顾客头上实践,他就对比他小的学徒涛涛下手。我每次去店里,都会发现涛涛有变化。一头黑发染成了黄毛,黄毛里还夹着一撮红毛一撮绿毛,那都是十一拿客人染剩的发膏给涂抹的。涛涛后脑勺会突然多出一缕灰色的长发,走起来很有动感地甩着。十一说是他接的,还问我好不好看。前几天我去洗发,瞧见给客人洗头的背影很陌生。我悄悄问十一,这谁啊,理那么难看的光头?背影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是涛涛。十一很得意地说这是他根据涛涛的头型设计的,等头发长出来,他再设计新发型。再看涛涛,他倒是一脸淡定。这俩孩子!

    二十岁的十一就是个孩子,店里没活就捧个手机玩游戏,玩游戏的时候十一还抽烟。十一抽烟的样子像个老烟民。他一手捧手机,另一手食指中指夹根烟,送到嘴里吸一口,接着头微微向上抬起,朝着空中吐出一团烟雾,过一会儿再熟练地用食指弹掉烟灰。店里有客人的时候,师傅不让他在店里抽。他就到店门口去,蹲在地上,两手捧着手机,两个拇指飞快地点着屏幕,嘴里叼着的烟一明一灭。这时候看十一,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不满二十周岁的孩子。

    儿子临近高考,我有几分焦躁,整日里坐立不宁,晚饭后我走出家门去外面透口气,这一溜达又进了理发店。既然来了就洗个头吧。十一熟练地给我围好毛巾,扶着我的肩膀小心地把我按在洗头床上,我突然想起十一跟我儿子同龄,若没有退学,这会十一也正紧张地备战高考。于是我问:“十一啊,过几天你的同龄人都要参加高考了,你后悔当初退学吗?”

    十一愣了一下,肯定地回答我:“不后悔。”仍旧用他不疾不徐的语调,“我现在也在学习,只不过我与他们学的不一样。学校里学的是知识,我学的是技能。都挺好的。”

    “那你打算以后一直做美发吗?”

    “那也不一定。”打湿我的头发,抹上洗发剂,十一慢慢搓揉着,“不过,我肯定先把美发学好,有个一技之长,那样我再做其他事情,如果不成功,也可以退一步,开个理发店。”

    十一说得漫不经心但又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的话让我惊讶也让我感慨,人生,确实又何止高考这一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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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