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波 《江南聊斋》是谢志强向《聊斋志异》致敬的小小说集,也有人视为长篇小说,那是在碎片化文本的写作背景下,或独立或组合的两种形态。作家如何汲取民间丰富的库存资源,为己所用?如何让遥远的过去获得当下的亲近,并与人物发生心灵的碰撞?此书回应了这些问题。 “江南聊斋”这个词组,前者是地域,后者为方法。近年来,谢志强陆续出版了以新疆的垦荒者、老兵为题材的《沙漠里怎么能没有歌声》《红皮笔记本》《老兵》等系列小小说集。这次,作者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故乡宁波:大雷山下的张家村、石门村、宁波码头、万竹箭岭的“香岩庙”、大桥镇的西岙村以及大碶灵峰寺、奉化岳林寺、慈城清道观、宁波天童寺……无不倾注了作者的深情。 笔记体是小说创作的重要方法。当代的汪曾祺可谓笔记体小说创作的一座高峰,汪老曾言:“凡是不以情节取胜,比较简短,文字淡雅而有意境的小说,可称为笔记体小说。”谢志强深得其中之精髓,写人物时,自然带出风俗,如正月十五闹元宵、四月初八“放牛水”、立秋赶秋等,且以茶叶、竹笋、荷叶、渡船、小桥、流水、馄饨等江南风物相衬,生活气息、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人物和风俗有机融合,拓宽了文本的内容。 民间传说(包括故事、神话)是一种强大的文学原生态的“库存资源”。谢志强在搜集大量民间传说“库存资源”的“弱水”中,舀取了宁波地域的“一瓢”,以当代的视角和精神加以表现,注重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融洽关系,塑造出有趣味、有情怀、有温度的民间人物群像,透露出顽童般的淘气和生命的活力。对于宁波读者而言,在耳熟能详的风物人情中,还可以享受到别有意味的阅读体验。 全书60篇,始终贯穿着作者倡导的“围绕着人物运动中的细节走”的创作理念,贴着细节,揭示人性,写活人物。《借》一文中,李细意第一次向李守本借伞,“详细地申述了借伞的充分原因,具体地讲明了借伞的起止时间,又商定了损坏伞赔偿的价钱”。李细意当夜没去还伞,天刚亮,“李守本闯进来”讨伞。当他看见伞撑在地上时,谴责对方“撑了一个白天还不罢休,还要长夜撑到天亮,你亏待了这把伞”,并且“白了他一眼,愤然离去”。行文至此,仅700余字,李守本吝啬的形象入木三分。可作者继续深挖,三天里,李守本向李细意借走“一双簇新的钉鞋”(与那把用了十年的伞对比),“特意去了一趟县城”“不停地走街串巷”“返回李家庄,已夜深”,还要“在屋子里踱步”“在多个门奔进奔出”。天色微明,支撑不住时,“他把穿着钉鞋的双脚搭在床沿外——悬空着”睡。全文没有出现类似吝啬、小心眼的一个字词,却用一系列细节,将李守本的本性推向了极致。 作者将魔幻、荒诞和传奇以平常目光视之。《一船淘气》中,林老汉的船上来了只闻童声、不见身影的小孩,说是摆渡去看闹元宵。有几个孩子?怎么登船?作者没有点明,只是写“船身前后一晃,分明是有个人跳上了小船,随即,船头一低一抬,接连六次。”“吃水深下去了,而且,船身左右摇晃不定,那是重量分布不匀所造成的情况”。林老汉没有“刨根问底”,知道“小孩自有小孩的秘密”,只问“上齐了吗?”见怪不怪,这是林老汉的态度,也是作者的态度。行船中,“时而水花绽放……是无形的手撩拨海水”,而后“七个童音各声欢呼:到了,到了”——还有比这一船更淘气的吗?那些孩子虽然不为人所见,还是以“闪亮的摆渡钱”和帮助林老汉捕得两只鱼篰鱼儿作为报酬。林老汉的善良、小孩的有恩必报,其实就是作者对人世的态度。 开篇《鼻子》写好心的小伙子稳成在背乔装成村姑的员外女儿过河时,员外女儿在稳成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回家后,稳成发现“鼻子被捏掉了”,而员外女儿却多了一个鼻子。对于这一传奇,作者淡定地以“像一个鼻子背着另一个鼻子”一笔带过。在他俩成亲的那一夜,鼻子恢复了正常,他们“相互又是摸又是捏,好像第一次有了鼻子那样,新鲜、好奇”。作者通过鼻子这一别致的细节,写了姑娘对小伙子的爱慕,以及爱情的圆满。 “每一位成年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小孩”,在《一船淘气》中,谢志强运用分身术,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童心,化作几十个有趣、有味的形象,组合成江南民间的群像。而那些因淘气生发的魔幻、荒诞气息,在《一船淘气》中轻盈地飞扬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