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水 笔者自小喜欢阅读,所以一直觉得阅读不是一件值得大肆夸耀、宣扬甚至歌颂的事。不读书,也并不代表此人就道德低下,粗俗可鄙。相反俗语有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当然,阅读能够增加知识、拓宽眼界、滋润心灵,实现人类的自我完善,那是不争事实。 之所以絮絮叨叨先说了一大堆,源于对近期一则新闻的感想。新闻说的是长期在广东打工的湖北籍54岁农民工吴先生,在东莞图书馆留下一份语言朴素、情感真切的“读者留言”。他说:“我来东莞十七年,其中来图书馆看书有十二年。书能明理,对人有百益无一害的唯书也。今年疫情让好多产业倒闭,农民工也无事可做了,我选择了回乡。想起这些年来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虽万般不舍,然生活所迫,余生永不忘你。东莞图书馆,愿你越办越兴旺,识惠东莞,识惠外来民工。” 这段话最大的力量就是真实,道出了一位外乡打工者的心声。因为由衷感激东莞图书馆多年来给予他这个异乡客一处心灵得以休憩的场所,所以他情动于衷,写下了百字留言。而最令笔者动容的是那句“想起这些年来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这几乎和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天堂什么样,也许就是图书馆的模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国家公立图书馆,是面向社会大众开放的文化单位,在这里,没有贫富贵贱的差异,没有上下等级的分层。每一个人只有一个身份:读者。在这里,你可以自由享受书籍带来的纯粹和美好。 那么,为什么在当下,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会成为新闻呢?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一部分人的隐秘心理。因为这位读者是农民工,很多人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社会底层”。而这样一个靠体力吃饭、日日承受着生活重压的人居然喜欢读书,有人就觉得新奇了。而事实上,我们可以想见:吴先生固然清贫、疲惫,也没有余钱去休闲娱乐场所消费,恰恰是不以营利为目的东莞图书馆为他敞开大门,让他得以在一个整洁、安静的环境中通过阅读,消除身心劳乏。这里书香袅袅,哪怕是暂时的,也能让你目明心清,世虑顿消。 这则新闻显示了一种社会价值评判。试想,如果吴先生在东莞从事脑力劳动,有着一份过得去的收入,那么他在图书馆读书之事可能就水过无痕、波澜不惊了。究其原因,在社会隐形的评价体系中,吴先生十二年来去图书馆看书的行为是超越他所处阶层“需求”的。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图书馆该是一个更接近于知识阶层的场所。然而这位农民工却用自己的行动呈现了现实和观念的反差。加之现在他因疫情不得不离开图书馆,这就使得该事件更具备了感情上的渲染力,于是“新闻热点”形成了。可静下心来细想,很多人脑海中这种自以为是的逻辑,或许是有问题的。 将“农民工”与“不看书”画等号,揭示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身份偏见。人们在该事件中表现出来的怜惜、感佩之情,也部分反映出我们内心深处对“吴先生们”存在着不露声色的鄙薄和轻视。这让我想起法国女作家妙莉叶·芭贝里的小说《刺猬的优雅》。故事主人公是巴黎左岸某座公寓里的一个粗粗胖胖、其貌不扬的女门房。所有人认定她平淡无奇、庸庸碌碌。而其实,她是个腹藏万卷诗书,有着精致且高雅灵魂的女子。 与其将阅读推崇为一件高尚美好的事,我倒更希望人们将它认定为一件司空见惯的寻常之事。至于图书馆对农民工的接纳,本来就是职责所在。图书馆,包括其他社会公共、公益文化部门,只有接纳形形色色的人,只有形形色色的人愿意进来,那才算成功,才真正达到了吴先生在留言中所祝愿的那样——是“兴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