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有一次，听到一对夫妻吵架，妻子骂丈夫：“你怎么跟逐魂一样？”

    “逐魂”是什么？当时不明就里。但是，这“魂”我听着是“瘟”，凭直觉认为不是一句好话。果然，老宁波告诉我，“逐魂”，也称为“猫头逐魂”，就是猫头鹰。猫头鹰，古时称“枭”或“鸱鸮”，民间又称“夜猫子”。猫头鹰昼伏夜行，白天睡觉，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眯着。所以，看着丈夫萎靡不振的样子，妻子气不打一处来，就骂他“逐魂”。有时候，一个人行迹很怪，不大方，不合群，阴阳怪气，也会被人说成“逐魂头”。

    宁波老话中还有“逐魂装翠鸟，毛羽欠细巧。老毛不肯褪，仍旧是逐魂”的说法。猫头鹰和翠鸟，那简直是天壤之别。猫头鹰长得又丑又怪，两只圆睁的大眼睛，在夜间闪着奇诡的光。两撮耸立的耳羽，使人想起怪物的双角。尖尖的喙，弯成一个鹰钩。而它的面部羽毛呈辐射状，周身大都为哑暗的棕褐色，是散缀的细斑，稠密松软。翠鸟呢，身形娇小，羽毛翠蓝发亮。再说叫声吧，翠鸟的叫声清脆动听，而夜间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民间流传着“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的说法。“逐魂装翠鸟”这句宁波老话的内涵很丰富：有人附庸风雅，假装斯文；有人长相粗鄙，又好打扮；有人一夜暴富，竭力显现贵族气派……凡此种种，这句话都能涵盖。

    想想猫头鹰也够冤的，它在夜间捕田鼠、吃蝗虫，其实是一种益鸟。如果真像传说中所说，一个人快死时，它能闻到死亡的气息，从而发出怪笑，那也是一只诚实的“报丧鸟”。就因为长得难看，叫声难听，被人嫌恶如此。而且，宁波人对它的厌憎似乎更加明显。古时猫头鹰就有“逐魂鸟”的说法，但是沿用地区不多，宁波人不仅用，而且还把它给强化了。

    前几年，鄞州作家朱平江出了一部长篇小说《猫头鹰又叫了》。猫头鹰的叫声总是出现在情节急转、主人公生死攸关的时刻。一次次叫，主人公家里一次次遭难。那部小说，本来就有许多富有宁波地域特色的习俗和民谣在里面，而猫头鹰的意象，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兴之所至，也查阅过有关“逐魂”的知识。原来，西方国家也多有厌憎猫头鹰的。《巴黎圣母院》中就有一句：“鸱枭不愿飞进云雀的巢里去。”这是因为云雀象征着自由，而鸱枭象征着死亡。

    但是，也有人喜欢猫头鹰的。鲁迅在1924年写了《我的失恋——拟古的新打油诗》。这是一首颇让人费解的诗，诗中，爱人赠送的是百蝶巾、双燕图、金表索、玫瑰花，而“我”回赠的是：猫头鹰、冰糖壶卢（葫芦）、发汗药和赤练蛇。是反衬？是对比？是别有深意？有一种说法，说是鲁迅借此暗讽“诗哲”徐志摩。而鲁迅的挚友许寿裳解释说，鲁迅的回赠物并不是信口胡诌，“猫头鹰本是他自己所钟爱的，冰糖壶卢（葫芦）是爱吃的，发汗药是常用的，赤练蛇也是爱看的……”沈尹默也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说鲁迅“在大庭广众中，时会凝然冷坐，不言不笑，衣冠又一向不甚修饰，毛发蓬蓬然，有人替他起了个绰号，叫猫头鹰。这个鸟和壁虎，鲁迅对于它们都不甚讨厌，实际上，毋宁说，还有点喜欢”。鲁迅在设计书的封面时画过猫头鹰，小说中也多次提到尖利的声音像“鸱”，那是真实的“恶言”，是呐喊的声音。

    在古希腊，猫头鹰是智慧的象征，它是智慧之神雅典娜身边的圣鸟。日本人也把猫头鹰视为福鸟，还把它选作长野冬奥会的吉祥物，代表着吉祥和幸福。

    同样的事物，从不同角度去看，会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在对待一些老话、旧俗时，我们也应该用一种思辨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