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新琴 江南初秋的田野,适合一个人行走。 阳光流泻,水一样清透,到处晴明而阔朗。秋风迎过来,有些清寒,但不冷,像这个季节我们常有的一种心情。 一到初秋,就想起林语堂先生的《秋天的况味》:“大概我所爱的不是晚秋,是初秋,那时暄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也未陷入懔烈萧瑟气态,这是最值得赏乐的,那时的温和,如我烟上的红灰,只是一股熏熟的温香罢了。” 初读此文时,我还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柴达木地区,那里初秋的气候已经干冷,风虽不及冬季时锋利,却也渐渐硬了,野了,撵得落叶满地打滚儿,尘沙到处飞扬。戈壁滩上灰绿的梭梭草、骆驼刺渐渐变成灰褐色,农场的麦子收割了,田地里只剩一片枯黄的麦茬儿,四周绿色全无,单调荒寂。早晚寒气逼人,要穿毛衣,年老体弱的人得穿棉袄了。那时,是全然体会不到先生笔下初秋的况味的。 后来到了江南,漫步于初秋的田野,果然感受到了一派温香。漫山的青竹翠柏依旧繁茂葱茏,田里的稻子正在抽穗扬花,园子里的菜苗长势喜人。从夏到秋,似乎不甚分明。其实,那些果实已经悄悄划分了层次。葡萄紫了,石榴红了,橘子黄了,次第成熟,描画着季节的渐变色。秋,是慢慢儿熟透的。 秋花同样不甘寂寞。到了时节,金桂仿佛接了号令,一时间全开出了橙色的碎花,一波波香味儿在阳光里荡漾,那香是浓而暖的。玫红的夜来香实在妖媚,等到暮色四合,人影疏淡,它才悄然绽了花容。这夜的情人,暗香浮动,软了秋风,暖了冷露,醉了月色,充满了无尽的魅惑。 江南初秋的水也是暖的。高原的秋水早晚已结薄冰,清冷寒彻。河水往往流势湍急,一批水纠集另一批水冲过来,追过去,声音响亮,像威武雄壮的赶马汉子;江南的秋水,通常水势平缓,不宽的河道里,细水涟涟,波光滟滟,终日沉静地流淌。水面偶落一蝶秋叶或一瓣秋花,也只漾起微漪,仿佛绽开一个淡淡的笑颜,然后便扭着腰肢,款款而去,像雨巷里走过的温婉的女子。 独行在这江南暖暖的初秋,内心宁静而欢喜。多好的时节,经历了蓬勃的春,热烈的夏,却未及萧瑟的深秋,凛冽的寒冬,这是生命最好的状态,由萌发到凋零期间最为美好的一段旅程。像一树树成熟的秋柿,退去了青涩,红艳艳地挂满枝头。 林语堂先生爱这初秋,果真是独具慧心的,写作此文时他已近天命之年,应该算是步入人生之初秋了。彼时的他功成名就,是著名的作家、学者、翻译家、语言学家,但他不是个乏味的老学究,而是追求以“闲适为格调”的文风及诗意的生活。 他说,一般人不能领略这个尘世生活的乐趣,那是因为他们不深爱人生,把生活弄得平凡、刻板,而无聊。 是啊,同样面对秋季,有人哀叹“自古逢秋悲寂寥”,有人笑语“我言秋日胜春朝”,只有真正会生活的人,他的生命才会如这暖秋一样温香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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