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两位老友见了面，一位说：“最近忙吗？”另一位说：“忙！忙！苦得像萝卜头了。”拿眼望去，说自己“苦得像萝卜头”的人，头发显长，胡子邋遢，面色有些憔悴。

    说到苦，很多人首先会想到黄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半夜吃黄连——暗中叫苦”等，无不是由味苦引申到身心之苦的。其次，苦菜、苦瓜、苦楝树……可是，宁波人却抬出“萝卜”。萝卜苦吗？就味道来说，生萝卜有点辛辣，微甘，很少听说苦的。即使煮熟的萝卜有点苦或个别萝卜苦，也不能以偏概全呀。

    萝卜又是极受欢迎的物事。不是有“萝卜熟，医生哭”“冬吃萝卜夏吃姜，郎中先生不用请”“秋冬萝卜小人参”之说吗？

    那么，只能从外观上去分析了。是不是出了泥、去了缨子的萝卜，看上去干瘪，无生气，且有些细细的横纹，从而用来比喻终日奔波、面容憔悴、皱纹横生的人？又有宁波话“苦成萝卜头，吃穿勿用愁”，意思是如此勤劳，吃饭总不成问题。

    后来，我又听到了一句宁波老话“头像萝卜，一世劳碌”。原来，一般的萝卜是长圆形的，中国古代相书中，头大主富，头尖主穷。宁波人形容福相的男人“大面大德”“方面敦敦”，小气、猥琐的，则是“瘪嘴瘪德”。长而圆的头型，就是萝卜头，是辛苦劳碌命，但是，并非命运蹇劣、不得温饱的那种。

    宁波人把萝卜这意象用得贴切、生动，不仅概括了外观，还符合命理。当然，说到苦，有一句也是用植物来形容的：苦竹根头出苦笋。苦竹，是一种丛生小竹，汁苦，它的笋也是苦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苦上加苦；一种是穷苦一辈辈相传。虽说穷富都不过三代，但是，穷人要翻本，毕竟困难。

    前些年，大型方言喜剧《甬上三亲家》一上演，就乐翻了观众。因为，里面有灵桥、福明桥、东渡路、东福园饭店等宁波元素，有“生生煤球风炉，吃吃糖水汆蛋”等老场景，还有许多方言老话。如主人公的外号“寿得得”（傻乎乎），如“摸六株”（做农民）等。剧中“寿得得”的妻子阿英说了一句话，“命生苦，饭浆补”。浆补，意思是滋补、进补。人家锦衣玉食，天天山珍海味，自己命生得苦，就只能多吃几碗饭，当作滋补了。这话说得实在。

    关于“苦”，还有两句非常幽默的宁波老话。一个人什么苦活都干过，且都是下脚活，人们这样形容：中药店里揩桌布，揩来揩去总是苦。一个人要是自讨苦吃，那就是“老寿星讨砒霜吃”，自己不要好。

    单说“吃苦”，宁波话中就分为两种。一种是“吃小苦”。我最初的理解是受点小挫折，感受些小疼痛。在书面语中，有“吃小苦，避大难”“多吃小苦，少吃大苦”的说法。可是，一位老宁波告诉我，方言中“吃小苦”就是受苦的意思，“小”引申为慢慢感受。另一种是“吃老苦”，也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前半生安逸，后半生却受苦受难，要为衣食奔波。还有种说法是受外来方言的影响，就是受苦，带上“老”字，犹言受苦程度深。

    你说，宁波话是不是很丰富，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