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钦画像

范钦《天一阁集》（王伊婧供图）

    天一阁创始人范钦所著《天一阁集》中，记载了他写给同时期“布衣诗人”谢榛的六首诗，而谢榛的往来唱和之作却一直未得见闻。近期，天一阁博物院退休员工龚烈沸在文渊阁本《四库全书》中发现了谢榛为范钦所作的诗六首，填上了这块空缺，使范钦的“朋友圈”更清晰完善，范钦的生平经历更加丰富多彩，且从中可一窥范钦与这位“圈中密友”的交游往来。

    谢榛（1495-1575），字茂秦，号四溟山人、脱屣山人，山东临清人。他出身寒微，眇一目，十六岁时作乐府商调，流传颇广。嘉靖年间，谢榛挟诗卷游京师，与李攀龙、王世贞等结诗社，成为“后七子”之一。后为李攀龙排斥，削名“七子”之外，客游诸藩王间。其诗以律句绝句见长，著有《四溟集》。谢榛一生浪迹四方，未曾入仕，故而被称为“布衣诗人”。

    嘉靖十五年（1536年），而立之年的范钦来到京城任工部主事，负责宫府工程的营造、修理等事务。由地方官变成京官，范钦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正是在这一年，经由与他有互抄藏书之约、也是“后七子”的老友王世贞牵线，范钦结识了正在京城交游结社的“后七子”魁首谢榛。谢榛比范钦大11岁，范钦与这位才华横溢的“老大哥”一见如故、惺惺相惜。

    那年的某个冬夜，范钦邀请谢榛及数位友人至他在京城的寓所小聚雅集。相见欢时，几人拈韵作诗。范钦拈得“春”字，作了一首五言律诗，诗中云：“积雪遍城闉，当杯兴益新。风萍一夜会，骚雅百年人。月隐高城暮，梅占上苑春。漫将飞动意，漂泊向风尘。”可见范钦与谢榛相聚时心情十分愉悦，一起赏雪吟诗，兴致甚高。而谢榛拈得一个“天”字，即兴和诗道：“宦情与客思，岁杪共悠然。云暗春前树，山明雪后天。浮沉惟短褐，聚散几芳筵。莫惜今宵醉，相期动来年。”这场宴席还未散，谢榛已经与范钦相约着下一次聚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年有期再相约。

    然而，世事多艰、命运多舛，范钦的仕途并不像他期望的那么顺通。在京不过短短数年，刚正不阿的范钦因为揭发嘉靖皇帝跟前红人郭勋的罪行而被陷害下狱。嘉靖十九年（1540年），范钦被外放去江西，出任袁州知府。南下借道河南时，范钦遇到了老友谢榛。此时谢榛因与李攀龙“三观不合”被排挤出“后七子”，正客居赵康王朱厚煜家。两个郁郁不得志的天涯沦落人异地相逢，感慨万千。范钦作七律《邺上留别谢茂秦》一首，道：“凤城烟月忆同游，客路过逢半白头。赋似相如倾汉代，身犹王粲客荆州。雁嘶芳甸迷春草，天断长河急瞑流。同抱相看不同发，参差龙剑重淹留。”直抒心绪的苦闷、世事的悲凉，以及对茫茫前路不可知的迷惘。

    命运对范钦的磨砺并未就此结束。13年后，因不愿巧佞附和，范钦遭严嵩父子暗害，远调西南边陲，赴任云南右布政使。前路未卜，范钦将妻儿送回宁波老家，然后独自一人远行。虽然范钦时运不济、仕途不顺，谢榛却并未忘记这位老朋友，范钦身在云南时，谢榛曾多次鱼传尺素，以诗文寄去自己的关心和问候。“别后星霜远寄声，滇南何意念狂生。千山不隔三秋梦，片月髙悬万里情。”“老来黄鸟更愁闻，两度春风不见君。书到日南心万里，碧鸡山下有停云。”谢榛劝范钦放宽心，安于当下，并倾诉了自己的思念和挂怀。或许正是老友的牵挂给了范钦温暖和力量，陪他度过了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

    不过，皇天不负苦心人，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来了。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范钦被擢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西、福建、广东等地，剿灭当地倭寇。谢榛作诗两首相送，“霜威及岭外，千里瘴烟消”“扬帆生远思，秉钺见雄才”，字里行间能看出他为范钦感到高兴，并祝愿范钦一展雄才。

    后来范钦致仕回乡、建阁藏书，开启了终其一生的书缘。他也曾多次写诗邀约喜欢游山玩水的谢榛来浙东同游，“欲问移家依邺邱，何如下榻在南州……霅水稽山曾有约，何时共尔驾扁舟。”但现存诗文中并没有发现两人在江南的唱和之作，大约谢榛也一直未能实现与好友共赏江南春色的夙愿吧。

    另外，范钦的侄子范大澈曾与叔父一起在黄河渡口边偶遇谢榛，此后范大澈还专程去拜访过谢榛。谢榛的《四溟集》中也记有他写给范大澈的诗。幸而有诗可载情，这位“布衣诗人”与范家两代人的情谊都深深留存在这些故纸诗韵之中。

    延伸阅读

    范钦《天一阁集》

    在范钦现存著作中，《天一阁集》三十二卷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本书收集了他精心选择的自选稿，入选作品以他中晚期著述为主，最后在范钦过世后的第二年由他的长子范大冲刻印成书。

    人们大多知道范钦是明代著名藏书家，是天一阁藏书楼的缔造者，但他的为人、政治抱负、从政业绩、抗倭功劳、诗文和书法造诣等，往往被其藏书盛名所湮没而不受关注。通过《天一阁集》可以看出范钦的同道交游、宴饮唱和、敬长爱幼、孝悌忠信、关心民瘼、爱国情怀等，能帮助我们全方位感知范钦其人。

    范钦的后辈同乡沈一贯为《天一阁集》作序，序文中还有一则关于范钦读书的记载。文中写道：“司马公于书无所不畜，虽晚暮，好学弥笃，常诵读至夜分，声哕哕振林末，惊其四邻人。”一个垂暮老人，日日夜里朗声诵读，富有节奏感的读书声连街坊四邻都能听闻。而且他阅读广泛，各种品类的书籍兼收并蓄，今日朗读阳春白雪的传世经典，明日念诵街论巷议的词曲小品，就像一部定时定点的广播电台，为邻居们播放“夜读栏目”。文中还描写了范钦的读书习惯，“每受简，则收思宁神，终日始舍一辞，揆名责实、考之参伍。”范钦只要打开一本书，就会全身心投入，认真品读辞藻，剖析其意味，若有不懂之处则会据实考证，从不敷衍而过。

    读《天一阁集》，寻踪范钦的人生轨迹，探视其内心世界，让这位秉心刚正、爱国爱民、学养深厚、文武兼备的藏书家的形象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