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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0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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恂恂儒雅一君子

    最初认识周律之老师是在2004年年初。到宁波日报报业集团工作不久,市委宣传部吸收我加入新闻审读小组。第一次参加报刊审读例会,新闻管理处同志先介绍了我,又向我介绍了在座的各位老师。介绍到周律之这位“老报人,退休十多年了,宁波著名书法家”时,面容清癯、身形瘦削的周老师对我略略颔首,微微一笑。

    报刊审读例会通常两个月开一次,半天时间。记得有一回,轮到周老师审读都市类报纸,他对炒作文娱明星的私生活,以及耸人听闻的“标题党”现象等谈了几点意见。那时我在宁波晚报的编辑岗位上,天天为报道如何抓住读者、赢得市场而煞费心机,因此就抢过话头,愣说厚报时代就要“吸引眼球”,这也是一种“注意力经济”,等等。

    周老师不再言语。

    过后,我慢慢认识到自己强词夺理,很不礼貌,也犹豫过是否该向周老师表达歉意,但是很快,因为调动到东南商报工作,不再参加报刊审读,因此就极少碰到周老师了。

    转眼间8年过去了。2012年6月,那时我是东南商报负责人,发心要把东南商报印刷体的报头字改为手写书法字,意在凸显商报的文化气息。

    我电话联系了周老师。

    周老师没有一句推辞。一周后,他拿来了几款东南商报报头字的样板,都是集二十世纪书法大师、宁波籍人士沙孟海先生手迹而成的。

    周老师一一分析,作了郑重推荐。

    2012年7月6日,东南商报启用了沙孟海先生“题写”的新报头。

    在这次交往中,我曾经想就8年前的那次蛮不讲理,向周老师道歉。

    但是,看他那么认真、投入,听他一五一十地讲述从哪些版本选出这几个字、为什么这样组合、特色在哪里——我实在找不到机会开口。

    也是在这次推敲报头字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此前,宁波日报、宁波晚报的报头字,都和周律之老师有关。

    1980年初,《宁波报》即将复刊。正在筹备复刊工作并出任总编辑的何守先,获悉沙孟海和周律之曾为师生,即安排周律之专程去杭州请求沙老题写报头。当时,沙老就要赴北京诊病,但他欣然答应了家乡报社的请求。不几天,就收到了沙老寄来的《宁波报》报头字。这三个字从用笔、布局到呼应、气韵等,均精心安排,堪为报头书法中的精品。

    1983年,《宁波报》改名《宁波日报》,周律之再赴杭州求得沙老繁、简体报头字各一份。

    1987年1月1日,《宁波日报》从四开小报改为对开大报。改版前,有同志主张,为使报纸面目一新,更换沙老题写的报头。无奈之下,周律之建议,如果一定要更换报头题字,可以集书圣王羲之的字来代替。

    为集“宁波日报”四个字,周律之从多种版本的法帖、碑刻中,挑选出笔意、气韵相当的“宁”“波”“日”“报”来,拼排成数例,供大家遴选,最后选定的,就是现在使用的《宁波日报》报头字。

    1995年1月1日,《宁波晚报》正式出版。所用报头书法,是1990年沙孟海先生为《宁波日报》创刊十周年题词中留下的墨宝,“晚”字则是周老师从《沙孟海书法集》中寻觅而得。周老师说:“选用沙老手迹,是对老人桑梓之情的缅怀,也当使晚报更富宁波特色。这四个字洒脱自然,苍劲跌宕,体现了沙老晚年人书俱老、炉火纯青的境界。”

    现在,每周出版两期的《现代金报》已转型为宁波教育类报刊,里面有一个《宁波少年》专刊,刊头“宁波少年”四个字,则出自周律之老师的手笔……

    转眼间,又一个8年过去了。这期间,和周老师少有联系,碰到了,也只是微笑、握手,道声保重。他的身形一直那么弱,语速一直那么慢,温言细语,笑意婉和——我愈发为自己当初过于自是、无礼而羞愧,更不好意思开口道歉了。

    当然,也时常能够听到周老师的消息——

    周律之书法篆刻作品展多次举办;

    周律之书法篆刻捐赠作品展2020年1月在天一阁开展。他精心挑选各个时期创作的50余件书法篆刻作品,最早的一方印章是他不到20岁时的作品,还有专为天一阁刻的藏书章“天一阁”“南国书城”等;

    作为宁波书法家协会的主席、名誉主席,宁波诗社的社长、名誉社长,宁波印社的名誉社长,周律之常常组织开展活动,常常为壮美江山、建设成就、乡谊真情而感怀歌咏,常常有诗文为方家同好所津津乐道。

    作为老报人,周律之更是为报社的各项活动鼎力挥毫——

    1995年,他为宁波日报书写鲁迅先生集屈原《离骚》句联“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激励人们珍惜时间,莫要荒废了大好时光;

    2004年,他为宁波晚报写下草书横批“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飞入寻常百姓家”,寓意境界要高,触角要广,情怀要深;

    2014年,他为东南商报题字“丹心向家园 真实生命线 全力惠民生 敢为天下先 谷底亦登攀”,关怀勉励之情,尽在笔端……

    周律之老师曾有诗云:“老去情怀何所似,一江春水艳阳天。”人生终将老去,周老师的心态是豁达的、祥和的。

    时光就这么匆匆。2020年12月29日,忽然传来周老师去世的消息。

    惘然兮感怆,怃然兮无语,惜哉!痛哉!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甚至神往的人,就这么散失在了时光里。

    2013年,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了《周律之书法篆刻集》。上海诗人、宁波籍百岁老人周退密在序言里赞道:“君美之姿,恂恂儒雅。”何谓恂恂?一谓恭谨温顺的样子,恂恂有儒者之风;一谓小心谨慎的样子,若柳宗元《捕蛇者说》之“吾恂恂而起”;再之者意通“循循”,有步骤的样子,若司马光《石昌言哀辞》之“即之恂恂温厚”。在我的心中,周老师处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与人交往则和睦谦敬,礼数有加,自始至终是一位书生。他也是现时代至为可贵的儒者、士子,凿石修心而心底清明,宽厚忠恕而处事淡泊,有情有义,可亲可敬。

    有相熟者告诉我,周老师常会到离家不远的永丰桥上散步。春日晨光里、秋夜月光下,独自一人,静静地,望着姚江水缓缓东流……此刻,夜阑人静,我在灯下写这篇短文,前事往景,一幕幕重现眼前。江水东流,风华远去,再也没有机会向周律之老师道歉了。望向窗外,依稀看到那云天、那流水、那石桥、那模糊的身影……我禁不住一遍遍地默诵——

    “恂恂儒雅”,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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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