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秧田头村做戏,场子设在五丰新村一家超市的停车场。这些象山西门边上的地段,不是时间住得久的老丹城,估计也分不清楚。公公和婆婆连续去看了好几晚,吃晚饭的时候就跟我们讲,这个生唱得好,那个旦长得俊,公公还说,五丰新村已经演了好几场,秧田头村是该做一场了……噼里啪啦说话间,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在村口看戏的时光,那可是一个村的大日子呢。 在我童年记忆里,村里只要做戏,旁边就有闲食摊,吸引得小孩子一圈圈围着,跟猴群似的。刨青皮甘蔗的菜刀有凌凌之风,那时好像很少有红皮的甘蔗,也没有现在水果店一刨到底的刨刀。噌噌手起刀落间,长长一节甘蔗要先啃掉皮,才能吃到甜的汁水,咬得腮帮子发酸。香瓜子和米胖糖,也是必不可少的。香瓜子用纸包着,一角一包,后来涨到过两角一包。此事求证老娘,非说是二分和五分一包——哦,她的记忆八成是穿越到更早前去了。米胖糖的一粒粒米是一架葫芦状的椭圆形机器像大炮“爆”出来的。还有挈着六谷、大米、年糕片来“爆”的。我们这批70后、80后估计都有记忆,黑黢黢的轧米胖车,黑不溜秋的长竹篓,笑容可掬的轧米胖师傅,这样的情景想起来便跃然在目。一般做戏的晚上是不轧米胖的,轧米胖都是做戏的白天远远地放在村中空地上进行。 我小时候对轧米胖“爆”出的那一声比较害怕,不敢走得太近,如今倒是愿意费一段笔墨去描述那“嘭”的一声之后,孩子们如何由害怕变为欢喜。轧米胖的过程,在小孩子眼里是百看不厌的戏法。先将要轧的大米、六谷或年糕片放入机器中,添适量糖精,然后拧紧机器的盖子。为预防漏气,有的轧米胖师傅会在机器盖子上垫上一层纸。然后一手在火炉铁架子上不停地摇机器,另一手拉风箱杆……只听他大喊一声“放炮嘞——”,激动人心的场景出现了:轧米胖师傅威风凛凛地把脚搁在长竹篓上,这个造型豪气冲天,颇有点年画里杨子荣上山打虎的派头,用力踩机器的头部,“嘭”一声巨响,一阵白色烟雾弥漫开来,米胖、年糕干就这样蹦进了竹篓子,躲得远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围过来,主人家也顾不上烫手从洋粉袋里掏出一把尝尝味道,客气地招呼别人吃——感觉味道好过如今电影院门口的爆米花。 这些幼时的闲食,带来无比香甜的记忆。那天傍晚,我把在Ipad前看视频的儿子拎到戏文场子里,说那里有很多妈妈小时候的闲食。意外地发现一个销声匿迹很久的糖画摊。大理石画板,绿漆小火炉,黑色的铁锅里熬着焦糖,旁边还摆着带指针的轮盘。六点和十二点的位置,是图案最大最复杂最漂亮糖分量也用得最多的龙和凤,其他边边角角,则是鸡狗牛马羊金鱼小兔子之类。 这个糖画可以通过拨轮盘来买,拨到哪个动物就画哪个。小时候我总怀疑那指针动过手脚,反正“人品大爆发”没中过龙凤,全是些小动物。如今生活条件自然不一样了,有些土豪爷奶大手一挥,会直接让画个龙或者凤的给孩子,价格是小动物的两倍。 糖画摊旁边小孩子人头攒动,儿子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兴奋地大喊一声:“老爷爷给我画个奥特曼……”画糖画的老爷爷当场雷倒,表示画不出来。儿子有点败兴,说画个“葫芦娃”吧,老爷爷再一次表示压力山大。儿子开始怀疑摊主的本事,商量着问:“那能画个孙悟空吗?”老人倒也有两把刷子,把孙悟空头上的两根雉鸡毛和身上战袍一绫一绫的黄金甲都画得活灵活现。旁边一拨人伸着脖子仔细看他作画,风头不亚于国画大师在央视上现场直播。 得到孙悟空后,儿子喜不自禁,舍不得下嘴,想咬那个鸡毛,又放下,先咬脚,又放下,一张小嘴在孙悟空身上舔来舔去,后来回家路上鸡毛断了一根掉地上,害他大哭了一场,一定要我许诺,第二天晚上还去买,要买两个。戏文唱了五个晚上,他连续买了四个晚上的糖画,我记得一共买了金鱼、兔子、大刀、老虎等,估计是和他爸一起拨来的。戏文唱好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糖画摊子,心里想:这些老手艺人,总会有更好的谋生手段吧? 从前的东西如今再不可复制,那些远去的记忆,是多么丰富和美好,就像蝴蝶振动起的翅膀,绚丽、翩飞地将疲惫的心轻轻抚慰,香甜香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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