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军 “像李商隐一样写诗”,这听上去像一个诗观。读过龚学敏的不少诗作,我觉得这符合他的诗歌美学价值取向。在书中,龚学敏以《为什么要像李商隐一样写诗》为序言,像一种有预设对象的回应与宣示。他引用北宋文人蔡居厚所著《蔡宽夫诗话》中记载的一个“逸闻”,说白居易年至垂暮,很欣赏李商隐的才华。白居易对李商隐说,死后,希望能够转世投胎当他儿子。龚学敏分析,如果记载是真的,这可能是白居易认同李商隐诗歌风格的一个证明。 我们知道,白居易的诗作以平实易懂为重,而李商隐的诗则是公认的隐晦,“结构繁复、雕琢怪诞、缛丽华美”。那么,白居易晚年“转世”之论若是可信的,应该是他关于诗歌理念的自我改革与转折。龚学敏引此“经”据此“典”的用意十分明显,正如书名所示,他认为诗就该像李商隐那样写。他说:“李商隐的写法更接近诗歌的本质,也就是具有神性,在自然中寻找属于精神层面的神性。” 《像李商隐一样写诗》是龚学敏译注李商隐诗歌的成果。李商隐留世诗作约600首,龚学敏译注了101首结集成书。以六分之一的规模观察李商隐的诗歌风貌,估计称得上是较为详尽了。诗歌大唐是回不去了,但通过阅读而臆想或感知浩大唐风,或许是可得慰藉的。 诗歌是一种记录。考据一位诗人所在的时代,从传记与史书中可以发现形象和形迹,而另一些更细腻更具象的生活瞬间,大概要从诗人的作品中提取。复写或说译注的前提,是得将那首原诗读透了。这个过程,就像完成“对话”。只是,起初是喊着的,山谷间响起回声。渐渐地,可能类似课堂上师生之间的对答。再往后,或许就是友人在咖啡馆聊心事的样子了。这就是借助诗歌渡过了时间之河。龚学敏说:“读着读着,觉得有意思,便开始一首首地翻译成白话文……面对李商隐伟大的诗歌,每读一遍,心中的敬意便增加一分。” 一般认为,诗是不可翻译的。因为翻译所折损的那部分,恰恰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诗意。但是,诗歌翻译照样在进行,我想,它最大的意义在于新的文本其实是另一次诗歌创作的结果,而并非字面上鹦鹉学舌般的“重复”。譬如,同一首外语诗会被翻译为各不相同的汉语诗,那些“不同”,就是因为再一次的创造。 那么,古诗翻译为当代汉诗会是什么状况呢?我想说,美国印象诗先锋诗鼻祖庞德的创作是受了唐诗影响的。《在地铁车站》的那种断裂的跳跃的印象表达,就是唐诗的某种特质。西方诗人继承着庞德的“手笔”,继而成为西方诗歌史的“名门正派”和主流诗潮,然后又被中国诗人学习吸收了。所以,与其说中国新诗是舶来品,倒不如说其实是一次“出口转内销”。古诗翻译为现代汉诗非但没有问题,更有原汁原味营养不流失的意味。李商隐诗《端居》:“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龚学敏译诗:“妻子来的书信,和我盼归的梦境一样缥缈,只有空床,伴着孤寂的清秋。石阶下的青苔,和庭中树上的红叶,在雨中寂寥落寞,像是月光浇在地上的忧愁。”怎么样?是不是既有忠实原诗文本而有所再创造的灵气,又有“年轻汉语”和“老年汉语”的血缘亲和与人间暖意。 事实上,国内有不少人专注于李商隐诗歌的研究,尽管没有“红学”那么热门,但也颇具气象。1994年,中国李商隐研究会会长董乃斌呼吁重视李商隐诗的普及工作,尤其是翻译。而王蒙则指出:“毕竟是今日了,我们完全可以更好地研究一下李商隐这一类心灵诗。”他主张去掉线性思维、语法思维、逻辑思维的定势,去感受李商隐“美极婉极深极的臻于绝对的诗歌”,以细腻的“感觉体贴徜徉于义山的心灵风光之中”。 我觉得,龚学敏的《像李商隐一样写诗》,是砌入李商隐诗歌研究宝殿的一块金砖,熠熠生辉。细细品读,雾霭旖旎生香,似可入长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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