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沂孙（1812-1884），号濠叟，观濠居士，江苏常熟人，以篆书著称，亦擅楷、行。

杨沂孙的楷书长联 （方向前供图）

    方向前

    杨沂孙在书史上以篆书闻名，他的篆书以金文融入小篆，为篆书艺术拓展与变革独辟蹊径，在清代，其篆书地位可与邓石如相提并论。

    除篆书外，杨沂孙也擅楷书，他的楷书成就虽不及篆书，但亦有自己的特点，用笔灵活，楷中有行，隐含篆意，结字有古味，造型平中见奇，笔力遒劲，作品气息清雅刚健，书卷之气跃然纸上。《茆屋仙人》六十一言楷书对联是杨沂孙楷书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品读一件书法作品，好的内容以及亮眼的作品形式会直接影响欣赏者的视觉感受。《茆屋仙人》长联因其字数多，作品形式上已先声夺人，每联洋洋六十一言，精心谋篇布局。这种“龙门对”在形式上有别于常见的五言对与七言对，每联书写二三行以上的字，作品形制长而丰富，乃为书家精心之作。记得前几年西泠印社拍卖公司专门为长言联（十言以上）举行过几场专题拍卖，效果出奇好，作品价格也比普通五言、七言联翻倍或高出数倍，究其原因，主要是长言联本身所蕴含的艺术内涵所致。

    “茆屋短篱边，卷帘收燕，倚槛调莺，隔水呼鸥，寻蕉覆鹿，苍云息影。此中方是无心，甚玉笛移宫，又謌南浦，邮亭维缆，重渡西泠，轻衫厌扑红尘，十年前事翻疑梦。仙人琼海上，采菊题诗，看花索句，垂杨系马，吹火烹鲈，往日曾论，闲处直须行乐，怯清风入手，笑拍洪厓，明月临关，噭开阊阖，小草何如远志，一出山来不自由。”此对联集张玉田、辛稼轩词句，文字优美，意境深远，有闲情逸致。张玉田即张炎，南宋晚期一位重要词作者。张炎曾在宁波留下过足迹，隐居浙东西之间（甬东、山阴一带），落魄纵游。两位词人均擅长咏物，描写情景，寄情于物，作品有身世飘零之悲，内心喜欢闲云野鹤般的逸居生活。辛弃疾自号“稼轩居士”，为爱国诗人，其心灵深处一直也有归隐之意，“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一生写了不少关于四时风光、遣兴抒怀之诗词。而张炎又以因赋春水、咏孤雁绝妙而被称作“张春水”“张孤雁”。如此娴静恬美的文字与意境，与杨沂孙楷书长言联作品所体现的遒婉俊逸之风又是那样的谐和。

    “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此语出自苏东坡《论书》，指出写楷书贵在生动，写行草贵在厚重。往往有习楷者，虽功力深厚，法度谨严，但终因其字板滞而索然无神，所以，楷书最忌写得死板。杨沂孙此作，笔笔着纸，点画形断意连，字形生动有致，墨色停匀，全篇一气呵成。此外，杨氏楷书还融入了行书的一些笔法，加强了点画之间的照应与连贯，运笔亦较唐楷速度快些，故字形显得灵动而具“飘扬”之致。

    取法上，杨沂孙楷书从唐楷入手，尤对元赵孟頫楷书下了很大功夫。此长联楷书有赵字《胆巴碑》之影子，体态秀美，瘦硬中显丰腴，线条挺健，字形略显扁方。赵孟頫书法的成就主要在楷书与行书，他与唐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为书史上“楷书四大家”，赵楷与唐楷都注重书写法度，而赵孟頫楷书在风姿上胜唐楷诸家。后人批评赵书太过艳俗，赵书确有“艳”的一面，漂亮动人，惹人喜爱，但赵孟頫有很高的学养，虽艳但不俗，作品有浓郁的书卷气。读杨沂孙楷书，它既有灵动之美，又有秀丽之态，楷书中带有行书体态，字形扁方，规整庄重中见超逸潇洒，这些特点明显受到了赵孟頫楷书的影响。

    杨沂孙工篆，其成就亦在篆，故其楷书用笔时经常会有篆意，笔画笔笔中锋，线条圆润厚实。正因为太过强调中锋，杨沂孙楷书在笔法及线形诸方面较少变化。马宗霍先生曾评论杨沂孙：“濠叟功力甚勤，规矩亦备，所乏者韵耳。盖韵非学所能致也。”尽管马宗霍此语所指杨氏篆书，在我看来，杨沂孙楷书的不足也在乏韵少趣。一件好的书法作品，除了扎实的传统基础、独特的个人风格外，还需要作品内在的韵味和趣味，否则就会乏味而无价值，这个问题，或许是杨沂孙书法不被市场看好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不过，凭杨沂孙在书法史上的影响和地位，他的作品价值是被严重低估的。

    此长联的另一个特点是古意盎然。除线条富有金石味外，作者在造字上有独特之处，如茆、鹿、是、西等字，书写时结合了篆法或隶法，增添了文字的古意。书法中的“古意”，其实是作品的精神内涵，古意从临帖中来，作品中渗透一些篆意隶味，书法自然有古雅之气，作品的格调也随之提升。此外，杨沂孙此长联的部分字在写法上较为特别，如邮亭的“邮”、无心的“无”、疑梦的“疑”、看花索句的“索”、往日的“往”等等，并非作者随心所欲，而是书家精心构思之作，从中我们发现杨沂孙于古文字学有极深的造诣。在书法创作时结合一些富有古意的篆隶写法，无疑给楷法相对单纯的唐楷及赵楷增添了一丝新意，这应是作为篆书大家杨沂孙对楷书的创新和贡献。

    对联左下角盖有两印，“梅轩鉴赏”朱文，“书法九重天”白文，两方均为藏家收藏印。梅轩为海上藏家梅旭明，致力于名人对联收藏，曾于2006年结集出版过《梅轩珍藏中国名家书画选》。此后，梅轩主人陆续购藏了不少名家书法对联精品，此为其中一件，凡梅氏藏品大多盖有此两印。其中“书法九重天”一印得自古人说法：“画是八重天，字是九重天。”九重天的“九”在数字单数中最大，有极限之意，可见书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之核心，在国人眼里地位极高。顺便提一下，书法有中堂、立轴、横披、扇面、对联等形式，对联在其中品位较高，藏家在书法藏品中盖上“书法九重天”，可见藏家对书法对联的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