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去北国,总怀着一份对雪的向往,还没启程,那漫天大雪就已经在我的想象中纷纷扬扬。 汽车驶出延吉,疾驰在通往森林的公路上,既看不到雪花飘飞,也没有晶莹积雪,失望渐渐湮没了心中的诗意。在我们的印象中,北国的冬天总是与冰雪联系在一起,没有白雪,北国的冬天就索然无味。延边宁波商会的朋友告诉我,下雪似乎也有大小年。去年这里大雪围城、举步维艰,而今年仅有的几次飘雪,雪花还没落地,就在空中融化了。我将目光懒懒地投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成片的白桦树绿叶凋落,就像脱去盔甲的士兵,精气还在,那种落寞却无可掩饰;而野地里散落着秸秆压缩后形成的草卷,星星点点,衬托出北方原野的空旷和寂寥。 我们的车子开到一个山口时,雪,突然迎面而来。先是点点雪花,刚落到车窗上就化为水滴;接着雪花大起来,像扑火的飞蛾撞击在窗玻璃上,簌簌有声。抬眼望去,车窗外已是风雪弥漫,山野间一片苍茫。同车的伙伴喊着“停车、停车!”还不等汽车停稳,有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一行人下车站到路边,仰起头,伸出手,欢叫着迎接从天而降的白色精灵。 似乎受雪花和寒风的刺激,回到车上后大家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谈得最多的是对大雪和寒冷的记忆。有人说起,少年时因为衣着单薄,冬天全凭火熜取暖,手脚上的冻疮经炭火烘烤后又痒又疼。我对大雪并不陌生。上世纪70年代,我在大山深处读高中,那里的冬天下雪十分寻常,往往头天晚上还不见雪的踪影,第二天起来山野已是白茫茫一片。我们的教室四面漏风,几十个年轻人虽然青春似火,但全靠体温维持的热气,风一吹就散了,下雪天只得围炉读书,否则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的侵袭。记得有一次大雪封山,周末回家的路被阻断,同学们将草绳扎在鞋子上,手拉手,踏着厚厚的积雪下山,一路上跌跌撞撞,十几里山路走了大半天。 汽车在风雪中前行。我们此行是去一个森林小镇,那里有商会的一家会员单位。延边宁波商会成立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有120多家会员企业,这对地处边陲的城市来说,规模不算小了。宁波与延边是结对帮扶关系,几年来派出一批批干部、教师和医生,分散到全州各个地方,与当地干部群众一起为脱贫攻坚作努力。宁波商会的会员企业在投资兴业的同时,也将扶贫帮困当成自己的一项职责,短短几年,他们的帮扶足迹已经遍及上百个村庄。望着车窗外的飞雪,商会的朋友讲起了帮扶中遇到的几户令人心酸的家庭。一户人家,儿子因为类风湿性关节炎瘫痪在床,60岁的父亲患有牙床肿瘤,靠流食维持生命,母亲常年离不开降压药,一家三口全靠低保过日子。还有一户,儿子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发现有病,从小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完全依靠父母照料,而年迈的父亲却又偏偏脑梗住院。也是一个飘雪的日子,商会的帮扶人员走进那个叫“和盛”的村子。马上就要过年了,村里一些人家已经挂起红灯笼,贴上红春联,风雪中隐隐约约有伽倻琴和长鼓的声音飘来。但走进这几户贫困人家,那种冷清的气氛却让人高兴不起来。他们送出了原先准备的年货和帮扶资金,但看着清寒的农舍,听着主人带着辛酸的叙说,商会的企业家们总感到还没有尽到责任,于是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钱币,递到农舍主人颤抖的手中。回来之后,商会对这几家困难户的帮扶作了详细研究,从草木萌芽的春天到白雪飘飘的冬季,每年都要多次去那个村子。他们也知道,仅凭商会送去的这些物资和资金,并不能完全解决这几户人家的困难,但严冬里的一缕阳光也许微弱,毕竟会给寒冷中的人增添暖意。 商会的朋友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车子里寂静无声。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和迷蒙的天空,我在想,这些年我们已经很少感觉雪花扑打脸颊的寒意了,也不再体味双脚在积雪中跋涉的深浅,曾经有过的衣着单薄、冻疮红肿的痛楚更是早已淡忘。商会朋友的讲述,把我们带到了那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带到了那座白雪覆盖的农舍里,让我们知道,在城市高楼林立、乡村屋宇井然的今天,依然有人在经受生活的严寒。 车窗外的雪花变得稀少,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茂密,看来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有人问,这几家困难户现在的情况怎样了?商会的朋友说有他们发来的短信,便打开手机念了起来:“我们一家三口非常感谢宁波商会的长期资助,感谢我们和盛村妇女主任的关心记挂。是宁波商会的帮助让我们的家庭过上了好的生活。谢谢宁波商会。”有人轻轻地“喔”了一声,心里似乎有了一丝安慰。 我们在森林小镇下车,“点八传媒”的万老师已经在路边等候。“点八传媒”是一家主要从事视频拍摄的公司,延边宁波商会在这里设立了文化艺术中心,为会员企业提供服务。万老师为了拍摄野生动物,经常穿行这片森林,对这里的每条小径、每处分岔,像自己掌心的纹路一样了然于胸。在工作室,他向我们介绍拍摄到的动物,其中一个视频记录的是赤狐在雪中觅食嬉戏的情景,狐狸的动作和神态引发了大家的笑声。万老师见我们对他的拍摄感兴趣,便兴冲冲地说:走!我带你们去林中看狐狸! 森林中的积雪深过脚踝,每走一步都不轻松。我们东张西望,盼望着树丛间突然闪出神秘的红狐狸。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一条河。这条河在一处坡道的转角,河道边上堆积着厚厚白雪和层层坚冰,而河水却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刺破积雪冰层,从高处往下流去,在寂静的森林里发出“哗哗”的响声。我们感到奇怪,在这呵气成冰的季节,为什么这条河却没有冻住?万老师说,这座山上有温泉,所以无论天有多冷,雪有多厚,冰有多硬,这条河的水常年不会断流。 那天并没有看到雪中红狐。万老师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在我们登车离开的时候,他热情地邀请大家春天再来,并绘声绘色地说起春风吹来的时候,大森林白桦树泛绿、金达莱怒放的美妙景象。 回程时天已放晴,阳光照在路两旁的积雪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晕。大家兴奋地议论着万老师描绘的森林之春,仿佛已经置身于春天的密林中,鸟声啁啾,野花芬芳,晶亮的露水打湿了衣襟。商会的朋友告诉我,开春以后他们还要再一次去和盛村。我的耳畔却一直回响着森林中那条河发出的“哗哗”水声,便对他说,其实我们已经听到了春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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