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大了,想的事多且杂。这阵子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言谈举止,竟然越来越趋同于父母,心头陡然一惊,一时大为错愕。 我读初中那会儿,喜欢上了看小说,经常以做作业为借口,躲到楼上房间里看书,《牛虻》《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都是那个时候看完的。令人烦恼的是,常常正看在兴头上,父亲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眼前。那时我家是镇中心的一幢木结构房子,无论什么质地的鞋子,踩在实木楼梯上,都会发出“噔噔噔”声响,只是重轻不同而已。或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无数次父亲上下楼我竟浑然不觉。其实,父亲每次上楼,并不会查看我的功课,也不会检查我是否在认真做作业,他取好东西径直走下楼去,但年少的我固执地认为,每一次父亲都是故意对我突击检查,他不放心我的学习自觉性。由此我心生怨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及至我有了孩子。每当女儿在房间里复习功课做作业,我经过时总是格外小心,腋下支撑的两根拐杖缓缓落地,双脚的移动也像是慢动作,生怕我走路的声响会打扰到女儿的学习,使她分心。有时刚走到女儿房间门边,女儿忽然拉开房门,手握水杯准备去厨房续水,硬生生被我吓了一跳。 于是就想:在女儿的心里,会不会也有我年少时误会父亲那样的想法?站在女儿房门外,是我故意的埋伏,目的是为了监督她的学习,看她是否在刷微博、玩游戏?女儿的心中,是否积存了一种像我对父亲那般的怨气? 打小,我从众多亲戚的谈论中,知道母亲持家有方,一辈子将节俭奉为治家圭臬。尤其在吃的方面,节省得有点过分。母亲烤一锅大头菜,放几个毛芋艿、几块五花肉。刚煮好时吃一餐,咸鲜爽口,人见人爱;隔日在微波炉里转一下再吃,鲜味已减大半;第三天在饭锅里烫一烫继续吃……就这样,热一热、蒸一蒸,一碗烤大头菜足足可以吃一个星期。毛芋艿干巴巴了,就把毛芋艿吃了;菜叶快蒸化了,就把菜叶吃了;最后剩下几块微缩版五花肉,早已没有了猪肉的原味。母亲对待别的菜也是基本相同的吃法:先吃差的,快馊了的,好的菜留到最后吃,结果原本新鲜、美味的菜肴,留到最后味同嚼蜡,甚至馊了,只能一倒了之。我曾无数次劝说母亲,蔬菜一定要吃新鲜的,隔夜就不要吃了。母亲却固执地认为,红烧的菜是长下饭,蒸的次数越多越好吃,她吃了大半辈子,并没吃出什么毛病来。 我很喜欢腐乳过泡饭,尤其是麻油白腐乳,油滑、咸鲜、爽口,百吃不厌,至今仍是我的常备菜。白腐乳刚买时被瓶内汁水浸泡着,吃了几次后,水分蒸发,表层几块腐乳一半暴露在汁水上面,呈深灰色,口味变差。我每次吃腐乳时,总是夹一块最上层的,一半白一半灰。有次被女儿发现,说:“爸,汁水没浸泡的部分颜色都发黑了,不要吃了!”我说:“坏是没坏,味道差一点而已,扔掉多浪费。”忽然间,我想起自己对父母种种节俭做法的嫌弃,我现在做的,不正沿袭了母亲的传统?一时间哑然失笑。 有句宁波老话:上半夜忖忖自家,下半夜忖忖人家。意思是思考问题要周全些,多作换位思考。而我现在则是:上半夜想想父母,下半夜想想孩子。想到父母,更能理解父母为了孩子的良苦用心,理解父母凡事刻意节俭的缘由;想到孩子,会更加包容孩子勇于表达自己观念或见解的冲劲与棱角,包容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种种新奇、出格的做法,并从中吸取营养,做更好的自己。 孝顺父母,即为善待自己;体谅孩子,即为追忆似水年华。岁近耳顺,有此感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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