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参加一个国际室内装潢展览,临行前,不意从箱底翻出一块玉佩来。它曾是父亲所佩之物。自从9年前他和母亲离婚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彼此也无任何联系。甚至在我3年前结婚时,也没想过邀请他。他的手机号码像一粒沙子深沉在我的通讯录里。 我若有所思,把玉佩放入行囊。 到了那个城市,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一眼扫去,我就认出了坐在咖啡馆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尽管他已体态臃肿,头发花白,眼眶深陷。 “爸爸。”我在这个几近陌生的男人面前坐下。 “阿琼,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他说,“你和……你妈过得好吗?” 我紧抿着嘴,不语。 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 “咖啡没有放糖,你如果不喜欢苦味,可以加点糖,”他舀起一小匙咖啡,“我喜欢苦的。” “我也是。” “你难得到这里来吧?” “一年一两次吧。” “你工作还好吧?”他怔了一下。 “大学毕业后,我和别人合开了一家装潢公司,还好。”我没告诉他,公司的业务基本深入到所居小城的每一条街巷。 他点点头:“不错。我也在一家装潢公司工作,只不过我是打工者,你是老板。” 旁边一桌坐着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并排坐着,一个肤色较白,一个较黑,形成鲜明对照。女的坐在他们对面。桌子上,除了咖啡、蛋糕,还有一束玫瑰。女的闻着花,不时有笑声传来。 我瞥了他们一眼,将玉佩递给他。气氛急转直下。他捧着打着千千结红系绳的洁白的玉佩,三两粒豆大的泪珠落在杯中。他用手揉了揉眼,舀一匙咖啡往嘴里送。 沉默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阿琼,如今你已成人,爸爸告诉你这件事,不求你原谅,也许你会理解。他开始诉说: 她和你妈曾亲如姐妹。她们一起上大学,进同一家公司工作,又住同一间寝室。我和你妈恋爱时,我们三人也常在一起。后来,我们各自成家,她嫁给了一个餐馆老板,辞去了工作。她的丈夫非常在乎她,只有一条,不许她跟别人来往,甚至包括女人。这让她非常苦闷。就这样,好长一段时间,她和你妈基本失去了联系。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着。 那一天,你妈不在家,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去旅游了。晚饭时分,我在家喝酒。有人敲门。是她。得知你妈不在家,她掉头想走。 “又不是不认识,”我说,“你没吃过饭吧,陪我喝杯红酒吧。” 她坐了下来,看到桌上只有两只菜,就走进厨房,不一会,端出两只热腾腾的小菜来。 “你到这里来,真是难得。”我说。 “我丈夫到外地去了。我想喘口气,出来找阿慧说说话。” “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无妨。” 我们边喝边聊,那一晚,我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她说她也是。我们彼此聊到流泪,仿佛做了一次血透。 他将一大截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猛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圈薄雾。 她收拾干净后,向我告辞。 “别走。已经很晚了。”不知怎么的,我从身后抱住了她。 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了。其实,我们都是正经人。阿琼,那是一种彻底放松的感觉,也许,仅仅是为了让某种郁积消散。你太年轻,这一点你还不懂。 旁边那桌的白男和黑男争执起来,黑男推了白男一把,白男将咖啡泼在黑男的身上,女的尖叫了一声。 父亲继续说道: 之后,我和她保持着这种关系,大约有两年。一天,她忐忑不安地对我说:“我怀孕了。” “我为你高兴,你终于可以当妈妈了。”我说。她没有孩子,之前她是那么羡慕有孩子的妈妈。 “你可以当孩子的爸爸吗?”她问。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这样说,也并非套话,毕竟她是个有丈夫的女人。 一天晚上,她的丈夫发现了她的孕检报告,同时也发现了这块玉佩,逼着她说出孩子的爸爸是谁,她全盘招认了。他将她砍成重伤,自己跳楼自杀。 “天哪!”我失声叫道。这样惊悚的过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后来你们在一起了吗?”我问。 他又抽出一根烟,点了两次,才点着。 “我永远记得最后一天,你妈用左手打了我的右脸。‘如果你去找那个婊子,我们同归于尽。’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你真的没去找过她吗?” “找不到了。”他用手揉揉眼睛,喝了一口咖啡。 他将握着玉佩的手摊开,手心留下了玉佩的印痕。 不知何时起,那桌已不见人影,桌上、地下到处撒落着花瓣。 萨克斯音乐《回家》像瀑布一般从咖啡馆的各个角落倾泻出来。 该是告别的时候了。我站起身来。 父亲将玉佩递过来:“是正宗的羊脂玉呢,留个纪念吧,或代我送给……哎,你结婚了吗?” 我把手一挡,玉佩滑出父亲的手掌,“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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