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现代都市里的居民已经越来越习惯去植物园看植物、去动物园看动物了,我们和那些同样生息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之间,不知从何时起,被划出了一道深刻的界限。人类先进文明的社会高高在上,鸟兽飞禽花木的生存环境则被圈定在另一界域之内。然而细心的作家会去观察、思考、想象:当远离山林的我们重返故地时,我们是否将惊觉自己的迷失,是否会在迷失中重新寻找久违的意义?这,即是孙频最新小说集《以鸟兽之名》所探讨的内容。 《以鸟兽之名》中的“我”是个三流作家,为搜集小说素材,回到了位于阳关山脚下的“大足底小区”。这里有我的故交,在文化馆工作的游小龙,他正日日笔耕不辍,记录着阳关山上各种草木鸟兽的特点与习性。同时,“我”还发现,尽管小区里的群众早已从山上搬到了山下,从山民转型为村民,但每到吃饭时间,“男女老少都抱着大碗,纷纷聚到村头,蹲成一排,捧着碗,边吃边聊”。他们还喜欢“站山”,即从山下往山上跑,然后“往山上直愣愣一戳,什么也不干,袖着两只手,目光巡视四野,站在那高高的山上俯瞰一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对游小龙的人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他的同胞弟弟游小虎,嗜赌如命。由于当初游家家境贫寒,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后来是游小龙上了学。所以如今不管游小虎怎样恶劣败家,身为哥哥的游小龙出于愧疚心理,总会一次次地帮助弟弟,原谅弟弟。直到某一天,不堪重负的游小龙选择了自杀…… 城市化进程会给人心带来巨大变化,游小龙的状态就很典型:他一直像患上强迫症似的,对阳关山的鸟兽世界进行记录。实际上,他是靠这份书写,纾解着一个从山民转化而来的知识分子面临现代生活的压力、心头不断加重的窘迫和焦虑。像游家兄弟的尴尬关系,像游母通过变成“哑巴”所进行的强硬反抗,都和他们无法选择又猝然更改的生存环境有关。一方面,“城里人”的身份确实对他们产生过一定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他们又无比怀念曾经的山野生活带来的稳定感和安全感。对于山民来说,身后的大山不啻一种宗教般的存在,所有和林木有关的一切,组成了他们生命的安居所、精神的栖息地。所以游小龙才会多次向“我”强调:“我也只能写写山上的鸟兽草木,别的我一个字都不能写……我的书不需要出版,因为这本书压根就不是写给人看的,而是写给阳关山上的鸟兽草木的,就像古人,最好的文章都是用来祭天的。” 其实《以鸟兽之名》也好,这本小说集中另外收录的《骑白马者》和《天物墟》也罢,字里行间无不弥漫着文明落差带来的悲剧性迷茫。《骑白马者》文风缥缈,“我”竭力找寻着一个叫田利生的男人,“我”知道他从大山走来,发迹之后,回到故乡,投入大量资金,希望用人工手段将已转变为城镇的那方土地建设成他理想中的“世外桃源”。但工程进行到一半,资金链就断裂了,田利生从此不知所终。《天物墟》里,作者采用的仍是第一人称叙述角度,“我”按照父亲的临终嘱托,回到老家磁窑口,遇见了守着一屋子文物器皿却在人迹罕至的山林内过着穷困生活的老元。作为老元的助手,“我”和他一起翻山越岭,捡石辨瓦,寻文物,藏文物。老元过世后,“我”将他写的关于文物介绍的书作一一编写完成。因为对“我”而言,这项工作早已在无形中神圣化了,它既是使命,也是宿命。 《以鸟兽之名》被不少专家、读者视为孙频的转型之作,在此书中,不见了孙频以往作品中那些生猛热烈的情节、婉转曲折的故事,作家开始关心都市人迷乱的内心,也发现了山野之境独有的治愈功能。她的小说不仅渗透了浓郁的人文气息,也增添了一份神秘自然才具有的旷远与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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