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南宋诗人陆游,我们会想到一连串关键词:爱国、抗金、唐婉、沈园……一首谆谆嘱咐“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示儿》诗,让我们被他至死不忘收复中原的情怀所打动。各种文艺作品里关于那阕《钗头凤》的解释,又使我们体会到他和唐婉“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哀怨、无奈。但爱国诗人也好,悲情男主也罢,这些只是陆游形象的一部分。陆放翁活了86岁,在他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还有很多别的牵挂,别的苦恼。譬如陆游晚年,隐居于山阴老家,貌似过着闲适淡然的生活,心头却有一事颇费踌躇:那就是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陆游19岁时和表妹唐婉结为夫妇。但因唐婉得不到陆母的喜爱,4年后,陆游被迫与爱妻仳离。第二年,他娶妻王氏,并纳有一妾。这一妻一妾为他生下七子一女(其中一子早夭)。作为当时的文化精英,陆游为官多年,不过他外任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居于浙东农村,所以他能切实感到作为一个农民的踏实、平稳。同时,深入骨髓的儒家文化又使他自然而然会去要求子孙读书应举,走一条“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我们今天看陆游后期的一些诗作,发现诗人的这种矛盾心理还比较强烈。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虽饱读诗书,然功业无成,空负一腔报国热忱。他写有《书生叹》一诗:“君不见城中小儿计不疏,卖浆卖饼活有余,夜归无事唤俦侣,醉倒往往眠街衢。又不见垄头男子手把鉏,丁字不识称农夫,筋力虽劳忧患少,春秋社饮常欢娱。可怜秀才最误计,一生衣食囊中书,声名才出众毁集,中道不复能他图……” 其实,陆游有过很多和“可怜秀才最误计”类似的感慨:绍熙二年(1191年),他的《示儿》诗有句:“愿儿力耕足衣食,读书万卷真何益”;庆元四年(1198年),他写《杂感》诗云:“劝君莫识一丁字,此事从来误几人”;嘉泰元年(1201年),陆游作《七侄岁暮同诸孙来过偶得长句》,发出“四朝遇主终身困,八世为儒举族贫”的浩叹;乃至到嘉定二年(1209年),85岁高龄的陆游在《春日杂兴》中还不忘念叨:“一生衣食财取足,百世何妨常作农。” 可也是同一个陆游,却又在全力督促儿子们求学上进。陆游的小儿子子聿,读起书来“常至夜分”。陆游说自己“每听之辄欣然忘百忧”。他还寄语孙子元用:“会看神授如椽笔,莫改家传折角巾。”显而易见,这是打算将陆家诗书济世的传统延续下去。中国人素有“子承父业”的思想,大诗人也未能免俗,陆游很希望自己没能实现的理想和抱负,后辈能够实现。 也许我们会疑惑,陆游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其实,这并非陆游“善变”,也不是古代知识分子的矫情。事实上,我们应该看到陆游是一个极富家国情怀的诗人。这一点,他和唐代大诗人杜甫非常相似,都以儒家宣扬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尽管看上去,陆游似在一种自我圈囿的思想桎梏中兜兜转转,但撇开旁的不论,他最放不下的,终是“报国”二字!所以在绍熙二年(1191年),陆游写了首《五更读书示子》:“吾儿虽戆素业存,颇能伴翁饱菜根,万钟一品不足论,时来出手苏元元。”“元元”意即“黎元”“黎民”。“出手苏元元”,说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必须用自己的才学和能力去解民于倒悬。为此,诗人曾付出不少财力、精力。在绍熙五年(1194年)的一首诗中,陆游写儿子去城里求师:“小儿破帽出求师,老父寒炉夜画诗。”那时绍兴城里已开设有专门应付科考的学馆,以及传播科考动向的信息中心,陆游便让孩子去了。诗人也常和儿孙们一起读书,嘉泰二年(1202年)的《春晓》诗中,他写道:“老病自怜犹嗜学,诵书家塾羡诸生。” 后人将陆游定性为“爱国诗人”是有充足理由的。他对于国家的爱很大程度体现在对百姓民众的爱上。他在儿孙学业上的犹豫和思虑,归根结底也源于此。陆游生于国难之时,长于兵乱之中,一生中最得意的为官生涯是在四川宣抚使司做幕僚。仕途崚嶒的他知道躬耕田亩,起码能“筋力虽劳忧患少”。可他骨子里渗透了“忧国忧民”的情怀,所以最终选择的还是“莫改家传折角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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