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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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3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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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老师

    老师姓饶,饶恕的饶,上饶人,男,操一口没翘舌音的普通话,长圆脸细眼睛,在三十年前当我们历史老师时,已是满头白发。他常穿件深蓝色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表袋中别支亮闪闪的英雄牌钢笔,和鼻梁上酒瓶底厚的近视镜片很配,走路挺胸腆肚旁若无人,同学们都蛮怕他的。

    不知为何,他总满脸通红,不是喝酒不是肤色,就是那么红。夏天,他喜欢穿一件白色汗衫,西裤夹在肚脐眼儿上,勒得圆鼓鼓的肚子一圈儿。他还有件蓝灰色的短袖衬衣,上课走进教室,背心外套衬衫,热得满脸都是汗。格子手帕放在讲台上,他撑着双臂在讲台边边讲课边擦汗……饶老师,和窗外的蝉声一样,你嫌吵但又缺不了,伴着我们青春的躁动,度过了初中三年。

    我喜欢上饶老师的课,回答问题又干脆又有质量,开公开课绝不能没有我。虽然我看起来活泼可爱,但常活络得不是地方,故意弄出些事来逗老师。不喜欢做作业,下课跑得没踪影,要交作业了随便抓起谁的作业本,狂抄一气应付了事。至于成绩,常似濒临死亡的人,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饶老师对我又爱又恨,他喜欢这个学生一身无畏的闯劲儿,也希望她能静下心来踏实做事。每次见到我,哪怕在大街上,也急急停下那辆老得咔咔响的28寸自行车,一撑撑脚,摇手叫我:“冯志军冯志军,你个瘟婢,来来来……”我过去,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若看到我穿得吊儿郎当,先是撇撇嘴,然后开始数落……像父亲审视将要出门的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欢喜的担忧,见我散成沙,又正色教育起来……我心思全不在学习上,嗯嗯啊啊硬着头皮应着,像还未能独立的子女,不得不应付唠叨的父亲——还要伸手向他拿“钱”的啊。

    同学们知道饶老师偏爱我,常要我去问考试重点。

    “饶老师饶老师……”我捧起历史书,凑到老师跟前,一脸坏笑,“帮我看看,这题怎么做?”这次,我又装作一副好学样,跑到老师办公室问问题了。办公室玻璃窗外攒动着几个人头,那是班里的几个男同学。他们的历史期中成绩不上不下,期末再考砸,就要挂红灯笼了。我受他们贿赂,来饶老师处刺探情报。

    饶老师见是我,挺了挺眼镜直了直脖子,扫了一眼书中的题目,拿过红笔操起上饶腔,细心讲解起来。没一会儿,在这个章节点点画画红通通一大片。我听得一知半解,出门就把书给了等在门口的那群人——是他们叫我问的,书自然也是他们的,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受了拜托听了几句好话收了几张明星贴纸而已。

    期末考试,那道题是卷中分数最多的。我凭着残存的记忆,得了小半的分。倒是同学几个,个个满分。再见到饶老师,他的脸更红了,扯起嗓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知道,那是老师识破我的诡计,心里生气了。饶老师的“哼”全校有名,他不但对学生“哼”,对学校里的领导,对校务,对发生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会涨红了脸报以“哼”,大家在他“哼”过之后,都只有乖乖改正的份儿。

    可我不怕。

    尽管“哼”,我已被哼了许多次了,像被打了多次的小孩儿,知道父母为何生气,什么时候动怒,手会落在哪个地方,哭声该大些还是小些,什么时候可以嬉皮笑脸了……哼过之后,再有什么问题去问饶老师,他还是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饶有兴趣地看我上下蹦跶,也兴趣盎然地给我解题……

    回镇上陪母亲,她说起饶老师,我一愣——没见饶老师已经三十年了,多么遥远的记忆,虽然我从不曾提起,但也从来没有把饶老师忘记。母亲常在清晨散步时碰到饶老师,每次见面,饶老师都会扯着他那洪亮的嗓子,大声问我母亲:“冯志军这瘟婢呢?好不好啊,很久没见她啦……”

    听母亲转述,我心中难过,是时候要去看看饶老师了,这一声三十年未变的“瘟婢”嗔怪里带着宠溺,和去世的父亲喊我的那一声,一模一样,是爱,更是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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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