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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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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鄞县生物大调查


陈训正

如今,“草木达人”镜头下的宁波草木
(小山 摄)

省立西湖博物馆(1933年)

《本省鄞县植物调查表》

《鄞县通志·博物志》

    陈英浩 文

    

    编者按

    鄞县通志馆编修的《鄞县通志》,自1933年开始编修至1951年完成,历时19年,第一次运用了现代编志方法和科学勘测、调研、绘制方法,故而在方志界享有盛誉,被誉为“民国县志中的关门志,当代方志的雏形之作”。

    历来,志学家探讨该志的编印,多及舆地、文献等子志,本文作者则从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几则资料中索微探隐,揭秘了《鄞县通志·博物志》的编修及其与1933年鄞县生物大调查之间的关系。

    

    陈训正:

    别开例目,功不可没

    在传统地方志编目著录中,往往以主编、主纂作为主要著者,因此《鄞县通志》的主修者一般著录为“张传保、赵家荪修,陈训正、马瀛纂”。陈训正之所以能在《鄞县通志·博物志》的编纂中发挥重要作用,这和他的两个身份密切相关:鄞县通志馆总纂、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馆长。

    1932年,鄞县文人、士绅基于自同治《鄞县志》编修后鄞县一地已60年无有方志的现状,开始筹备纂修新的县志。乡绅姜炳生承诺将承担纂修经费,此事遂由张传保上报给鄞县县长陈宝麟。陈宝麟在鄞县任内,积极整治鄞县市政,取得了一定成效,对于修志,大力赞成。于是1933年1月,鄞县通志馆成立,设在中山公园内,陈训正被聘为总纂。

    作为总纂的陈训正第一个任务就是确定《鄞县通志》的例目。陈训正首先仔细分析了清代鄞县志中的名志乾隆《鄞县志》和同治《鄞县志》例目,认为“在昔最为谨严,然由今观之,其所著录,狃于旧例,偏以文胜,未能备具文物嬗进之迹”。在陈氏的理想中,旧志的例目无法真正关注到鄞县一地社会民生的实际情况,因而他最终确定通志例目为舆地、政教、博物、文献、食货、工程六志,在博物志中又确定了“动物、植物、矿物、杂物”四目,并委托省立西湖博物馆编写博物志。

    为什么陈训正特意要求省立西湖博物馆主持博物志采编工作呢?原来,1929年11月至1931年1月,陈训正曾任省立西湖博物馆的首任馆长。在任期间,他主持了自然科学部的设置工作,确定了部以下设动物组、植物组、地质矿产组三组,这和博物志子目设置基本一致。陈训正还要求自然科学部开展全省生物调查和标本搜集工作。植物组自1930年起兵分两路,一路自永嘉至缙云,在台州、温州、丽水一带调查。另一路则自镇海至瑞安,纵贯浙东沿海开展工作,鄞县也是其中一站。

    省立西湖博物馆决定由馆员吴炳和钟恢观参与《博物志》采编工作。吴炳又名吴蕴道,其生卒年月、籍贯等都没有相关记载,只能确定的是在1951年前已经过世。据《鄞县通志》记载,吴炳在博物志的编纂中负责植物部分。在《鄞县县政府第八次行政会议专刊》刊载的工作报告中,鄞县通志馆的采访人员名单中,吴炳实为博物志采访主任。钟恢观后来担任过浙江博物馆(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在当时改组为浙江博物馆)副馆长。

    吴、钟两人在省立西湖博物馆全程参与了植物组、动物组的组建工作,在1930年田野调查工程中,他们亦为采访人员。钟恢观在《动物采集队沿海采集海产动物报告》《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沿海采集海产动物纪略》中提到20世纪30年代象山石浦、半边山一带的渔民情况。当时钟氏一行见到了象山一带盛传的不祥之物“江猪”,并记载其“往来跳跃甚活泼,背作青灰色,有黑色斑点,长三四尺,体形略似海豹”。可惜由于渔民拒绝捕捞,最终未能制作标本。

    吴炳、钟恢观先拟定植物、动物部分的纲目和前言。在植物部分的序言中,吴炳开篇就写明“方志甄采物产,最为不易,盖与吾人共据大地上者,无论生物、非生物皆具特殊效用,自有记载之价值”,这是方志中少有的关于物产甄采的编修思想的文字记载。

    宁波一地,虽自“宋元四明六志”起即记载物产,但后世多据前代方志和同时代的有关书籍摘编而成,并无实际甄采,因而这一段话实堪为当代新修植物、动物志的先声。动物部分对前代方志弊端的批判更为直接,对于前志“采撷传闻”做法表达了不满,譬如鄞志多载有虎,但经该馆调查,发现宁波山间出没的“虎”实为金钱豹。序文对传统志书重文献、轻实用的做法亦有微词,《鄞县通志》特意对各类动物进行了筛选,根据农业上的益害一一予以说明。在分类上,动物部分不再是“毛羽鳞介”,而是区分为哺乳动物、鸟类、昆虫类、爬虫类、水产类五大类。

    在完成上述准备工作后,吴炳等人决定尽早开展系统的生物调查,由此揭开了1933年鄞县生物大调查的序幕。

    

    鄞东南调查实录:

    盎然春景,最可采物

    1933年的鄞县生物大调查共分三次,分别在3月-5月、6月和10月进行,调查人员即为前文提到的吴炳和钟恢观,调查的目的是“鄞县编修县志和采得之动植物标本归之本馆”,可谓一举两得。

    当年3月29日,吴炳等人从杭州起身取道上海,花了一天时间抵达宁波,住在当时宁波江北岸轮船码头旁的东亚旅社。

    抵达宁波后,钟恢观决定先去嵊泗的嵊山岛采集标本,吴炳一人则不通知鄞县通志馆,先开展试采,地点选定在鄞东南至奉化北一带。3月31日,吴炳起身前往奉化吴江泾开始生物调查。在其后的十天里,吴炳一人勘察了蟠松、裘村、曹村、西坞的大小村落,并成功采集了第一批标本。

    4月9日,在嵊泗工作完毕的钟恢观回到宁波,此前一日,吴炳也从西坞回到宁波,两人在鄞县通志馆见面。在通志馆,他们和鄞县通志编纂委员会人员共同商讨了此次考察的具体时间、预期成果、编纂格式和考察路线。当天下午,他们离开通志馆,先期开赴奉化吴江泾,完成奉化剩余的考察工作。

    4月10日至4月15日,吴炳等人在吴江泾、应家棚两地采集。吴炳一行对应家棚颇为重视,应家棚和象山隔海相望,沿途多为泥滩,极易采集海洋小生物标本,并为日后考察象山一带生物做好准备,两人在应家棚收获亦颇丰。

    鄞县的系统考察实始自4月16日,分为两期。第一期4月16日至4月20日,两人其时尚寓奉化吴江泾,每日白天考察金峨山、曹村、观音阁一带。4月18日,他们听说鄞奉交界的银山岗一带矿物极多,于是改变行程。因大雨滂沱,直至20日才到。在银山岗,钟恢观发现方铅矿遗迹,并取得标本。当日下午决定离开奉化,深入鄞东南一带考察。

    第二期4月20日至5月8日,吴炳一行深入鄞东南,他们的路线是邹溪—咸祥—天童—五乡—宝幢—莫枝—东钱湖—姜山—茅山—走马塘,最后自走马塘至西坞,从西坞返回宁波,再乘坐火车返回杭州。中途曾在4月29日至5月2日短暂返甬,至鄞县通志馆开会。

    在这次考察过程中,除了采集大量标本外,他们还记录了鄞东南大量自然、人文、经济资料。在咸祥,吴炳记录当地住户为2600余户,是鄞东南沿海商业中心,而咸祥集市上多为象山港运来的海产品。此外,亦有奉化、东钱湖一带的商贩前来采购,因此相比于其他地区的集市,咸祥集市自早四时至七时,可谓“鬼市”。

    在天童寺,吴炳一行虽然慨叹天童寺“寺宇甚大,香客亦多,四周树木丰茂,堪与西天目山相伯仲”,然而天童寺僧众对他们并无好感,数次阻挠,一直到小白岭中,吴炳一行才有所收获。至于宝幢,宝幢僧众并无任何阻挠。

    在东钱湖区,吴炳一行注意到湖区广袤,渔民亦众多,湖中鱼类品种十分丰富,可当地渔民极少捕捞湖中特产,多出海至舟山、嵊泗、岱山一带捕鱼。

    

    鄞西北、四明山调查实录:

    四明初夏,得意山心

    去过四明山的人,看到山中林木,或许会觉得这是采集植物标本的绝佳场所,80年前的吴炳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事实上四明山虽为其“假定的采集区域”,可所获甚少,他和钟恢观两人在四明山只发现了“垦殖之竹林及六谷(即玉蜀黍)地”和稀疏的松柏、小灌木林等,并没有发现特别的植物,最后只是在鄞江桥一带,采集了一些鱼类标本。

    1933年6月6日,吴炳、钟恢观再赴鄞县,这次他们带上了专门负责矿产勘查的同事盛莘夫。吴炳一行从杭州出发,抵达三郎庙,过江到曹娥,再从曹娥渡江乘火车抵达宁波。

    6月7日,吴炳一行三人到鄞县通志馆商谈修志工作。这次会议中,盛莘夫被吸纳进修志队伍,负责博物志杂物的采集、编撰。鄞县通志馆另派舆地志的采访人员陆友驯随同吴炳一行考察。至于通志馆要求派兵保护一事,吴炳经反复权衡,认为此举过于引人注意,未同意。陆友驯、盛莘夫当日先行赶往鄞江,吴、钟二人则晚一日至鄞江会合。

    6月8日至6月10日,吴炳一行考察了鄞江桥一带。这次考察除了收集鱼类标本之外,他们重点考察鄞江桥一带采石业。盛莘夫记录梅园石“质细而坚,年产额甚巨,该处居民殆皆为石工”。梅园附近的石岩山,经详细考察,盛莘夫记录为“该处之石坑,其范围较梅园为大,唯石质粗糙,逊于梅园所产者”。

    6月11日至6月16日,吴炳一行抵达四明山,在动植物标本采集上依然所获甚小,唯独矿物、地质取得了一些成果。6月11日,吴炳一行自周公宅入山,盛莘夫记录周公宅一带“路愈深,则山峦亦愈多,田亩亦渐少”。

    6月12日,吴炳一行决定直赴四明山心,历经千难万险,发现沿途山林已多为山民开发,最多者为竹林和玉米地,只有泡头岭有少量杉树。盛莘夫则在四明山心采集了不少岩石标本,这些岩石标本涵盖《鄞县通志·博物志》中记载的大部分矿石。

    其后,吴炳一行于6月14日到蜜岩。蜜岩之行,鄞县通志馆要求吴炳查清一个事实:原来历代鄞县方志皆记载蜜岩中的“蜜”指当地特产蜜姑鱼,并因此鱼得名。吴炳和钟恢观在勘察一日后发现,蜜岩一带蜜姑鱼分布极少,反倒是他们前几天在鄞江桥发现不少蜜姑鱼,因而方志之说有待商榷。

    其后的采集工作分两组进行,一组至奉化银山岗采集,另一组在太白、天童采集,并于6月22日在天童集合,并自天童返甬。6月24日,在鄞县通志馆初步汇报前两次采集工作事宜后,于次日返回杭州。

    

    第三次考察纪实:

    修志之余,务求力尽

    经过前两次考察,吴炳、钟恢观、盛莘夫基本完成了鄞县通志馆安排的采访工作,开始着手编纂《本省鄞县植物调查表》《本省鄞县动物调查表》和《本省鄞县地质概况》三篇报告。这三篇报告和《鄞县通志·博物志》内容基本一致,略有不同。

    言归正传,到了1933年10月,吴炳、钟恢观两人对鄞县进行第三次生物考察,此次考察不再是为了《鄞县通志》修志需要,而是为了进一步补充省立西湖博物馆的展品、标本,并弥补上两次考察存在的不足。

    1933年10月3日,吴炳、钟恢观和矿物组的江礼荣三人抵达宁波。随后他们兵分两路,吴炳和江礼荣赴奉化银山岗采集矿石,而钟恢观则约上陆友驯到咸祥一带采集。在10月6日分组出发前,吴炳一行还特意在宁波的白沙路、三江口一带采集标本,这可能是宁波城内第一次有记载的生物标本采集工作。10月6日,钟、陆二人出发后,主要在咸祥、横山、球山三地泥滩和集市采集、购买大量海生物。10月12日,在咸祥一带采集完毕后,钟、陆二人步行至塘溪童岙,在童岙和吴炳一行会合。其后5天,吴炳一行一直在东钱湖区及周边活动,尤其是10月16日,一行四人在陈婆岙北的白云寺寻找蝾螈踪迹,可惜寻觅整日终无所见。10月17日午后至18日在宁波休整,其后吴炳一行旅程主要在太白、天童一带,直至10月22日考察结束。翌日,吴、钟、江三人离开宁波。

    

    代跋:这是几段被湮没的话

    最后,不妨用吴炳一行在考察日记中的几段话作为本文结尾。这段话介绍了鄞县不同区域的生物概况,但未见于《鄞县通志·博物志》。

    鄞东沿海,地势较低,咸祥一带,几为塘田所成,地滨象山港,渔业发达。在象山港涂内(仅指横山一带而言)动物种类尚多(蠕虫类最多,贝类次之,甲壳类及其他又次之),唯植物种类则为数极少。每届仲春至初夏,产春子秧(即蛏之幼者)甚富。其每年之产量,乃随大年小年(即产量多时为大年,否则为小年)而不同。附近居民,恒入涂觅取,日得二三斤至五六斤不等。乃以之贩往瞻岐、合岙一带养殖(合岙春子颇著名,肉肥体大,产量极多),而为该处之最轻易而重要之副业。据谓春子秧在横山一带涂内,不易长成,即偶有体大者,亦率肉质粗而不鲜美云。

    东钱湖区甚大,周围百数十里。淡水鱼虾,数量尚多。湖中渔捞所得,足供附近一带食用。湖中陶公山,峙立其中,俨如海岛,风景优美。该处人民稠密,率为渔户,殆为渔民地带,唯该处渔民,大半赴外洋捕捞(如舟山群岛一带)。

    天童山,树木葳蕤,花草繁茂,高约八百尺。植物种类之丰富,足可为鄞县之代表区。动物则鸟类、昆虫等尚多,其他如爬虫类等亦不少。山麓有寺,曰天童寺,寺宇宽大,为鄞县最。吾人旅行时,即借寓于此。饮食起居,均尚便利。所憾者,该寺僧对于吾人采集动物,认为破坏彼等慈悲放生之旨,辄加干涉,殊觉烦累也。

    此外,如银山岗附近之上周岙、童家岙、童夏家等处,峰岩重叠,溪流尚大,动植物种类,尚称丰富,颇适于采集。

    至于鄞西北之四明山,则如周公宅至杖锡寺一带山脉,殆皆为垦殖之竹林及六谷(即玉蜀黍)地。小灌木林亦甚少。即高大之乔木如松柏等,亦少见之。吾人初以四明山为假定的采集区域,至此乃觉失望,唯鄞江桥附近(按:鄞江桥为四明山之进路)一带,溪流甚大,鱼类产量尚多,足供该地人民之食用。其他生物种类,亦尚适于采集。

    鄞县各地,如天童、银山岗下、鄞江桥等处,落叶松甚多,几随地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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