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赤斌 刘星元的散文集《尘与光》水准很高,22篇长散文都曾发表于国内的文学期刊上。 亲人是常见的写作题材,但要写好很难,刘星元处理得就非常好。《关键词里的父亲》一文,我最早是在《天涯》杂志上看到的,结构和选材真是好,用“寄居、旧衣、远行”三个关键词,写了父亲的一生,对我启发很大。对最亲的人,能做到不美化、不虚饰,并不容易,作者是诚实为文。《麦田里的母亲》写的是麦田对母亲的重大意义。母亲在割麦时提前临盆,父亲托着母亲的身体回到家中,祖母为母亲接生,生下了怀胎才9个月的“我”。有次父母吵架,母亲负气离家出走,父亲暗示我跟着。当夜幕降临时,母亲消失在一片麦田里。我大哭,由于怕鬼,放弃了母亲,逃回家中。多年后我对此事后悔不已。又一次割麦时,母亲晕倒在地,经检查发现全身是病,开始频繁地梦见她已逝的母亲,从此畏惧麦田。此文亲情和恐惧交织,作者的写作角度让人叹服。《香火》写祖母。祖母是村里最后一位接生婆,接生了270多个新生儿,其中包括“我”——1987年出生的男婴。她是无意间从事这行当的,所接收的婴儿多数顺利降生,偶尔也有夭折的。面对生死,祖母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于是开始拜观音菩萨。后来新生儿上户口需要卫生院的出生证明,祖母失业了。晚年她大病一场,又挺了过来,有算命先生说她是落难的老菩萨。“香火”这个题目取得好,既是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意思,也是祖母拜菩萨的器物,有多重寓意。 作者习惯以“物”入题,用过的器物,走过的地方,都是他的写作对象。 《刀具志》里的那些刀具,既是职业的象征,也是命运的指向。剔骨刀是屠夫的,被他用得出神入化。屠夫的儿子是“我”小学同学,不知啥原因走失了,屠夫和妻子关了肉铺,出门寻找。回来后不久,妻子去世,屠夫再次出走,他那把令人心寒的剔骨刀,终成了废铁。而祖母的厨刀,样子丑,不锋利,被磨得越来越薄。她中风后,还对厨刀念念不忘。祖父是个老木匠,刨刀是他的吃饭工具,“我”曾随他外出卖手艺。祖父84岁时,想为曾孙打一张小床,启用了封尘已久的刨刀,但显然已力不从心。 《教学点》一文写“我”上了三个月学后,教学点被撤销,“我”只好转到其他学校,成绩在班里倒数。“我”用学校建筑和环境的今昔对比,抒发心中的惆怅。《小旅馆》里的小旅馆是“我”求职和出差期间的歇脚地,我需要它,却又厌恶它。朋友梁云喜欢拍摄,和“我”态度正相反,却被小旅馆外一块从天而降的砖头夺去了生命。“我”回忆起第一次住旅馆是10岁时随父亲到县城求医,天亮醒来,看到门外的大雪,父亲却不在身边。以为他遗弃了自己,大恐,直到父亲买了早饭回来,才哭出声来。只有经历过灰暗、病痛、困顿的岁月,才有丰盈的内心,懂得珍惜和拥有。 《六畜凋敝》《无法平视的草垛》分别从马牛猪羊鸡狗六畜的消亡、草垛的消失,怀念昔日时光,感喟时代变迁。《乡村客车》用客车行程串起家乡的各式人物,引发联想。苍耳是一种粘人的小东西,在《手握苍耳》里,“我”用它粘住班长的头发,被罚站,被踢屁股。村民杨田江是苍耳式的人物,通过贩卖文物发了财,遭遇车祸后又回到农村老家。他用香油煎制苍耳,治愈了祖父的鼻炎。多年后,“我”当了老师,用实物教学的方式,让学生记住了这种植物。在《身后之事》里,“我”完整地记录了一场葬礼。守灵时的惧意,出殡时的热闹,信仰的冲突和钱财的矛盾,人间百态,一一凸显。从这几篇文章能看出作者语言风格上的变化:抒情少了,写实多了,文字更加平实。 遇到的人,用过的物,经历的事,走过的地方,所写无非这些题材,但在刘星元笔下,题材变得新颖,角度更刁钻,语言有了自己的特色——既有诗性的表达,又有小说技巧的运用。他深挖乡村和县城、故乡和他乡、家族和个人、物质和精神等要素,有诗意,也有韵味。 鲁南的小人物和老器物,卑微如尘埃,但依然闪烁着不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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