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麻花辫,静静地垂在我的背脊。从开始的松散、弯曲,到笔直而紧实,母亲用了大概十天的时间。 记忆里,母亲很少为我梳过头发。即便是儿时,她也因农活繁忙,极少顾及我们姐妹。记得小时候,我头上歪歪斜斜的羊角辫,都是奶奶和大姐帮我扎的。多数时候,母亲都让我们留着齐耳的短发。而那清一色的齐耳发,仿佛也是那个年代的标志。物资匮乏的岁月,美是奢侈的,温饱才是要务。 母亲为我编麻花辫的那一天,正逢我心情最糟的一段日子。由于手臂疼痛,我不得不停止了右手的一切活动。当我的手臂被医生用绷带固定之后,生活逼迫我成了左撇子,而我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是,我的左手根本没有能力去打理头发。 母亲开始每天清晨为我梳理长发,她一下一下,仔细而缓慢,带着微微的笨拙感。当她的手在我头上移动时,一股熟悉而又温暖的感觉,在我体内渐渐滋生,并随着母亲身上的气味,慢慢渗入思绪里。我的眼前出现了儿时,在我生病的时候,依偎在母亲身边的一幕。她身上的味道,她柔软而白皙的手,还有她温柔的声音,仿佛是根植在灵魂深处的依恋。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再一次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时候,那些遥远而又熟悉的记忆,带着岁月的厚重感,突然被激活,苏醒了过来。 我记得儿时特别喜欢黏着母亲,喜欢摸着她的脸睡觉。那戒不了的癖好曾让我伴着母亲,一直到我读小学后,才被迫勉强一个人睡觉。小时候只要我一生病,母亲便会用她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脸颊,并会陪伴我。那时候我总是希望自己生病,那样母亲便会一直在我身边。而母亲每每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总会站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面朝那条小路,期待着母亲早点回家。 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依恋早已转换成了责任。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几年里,我已经习惯了去适应母亲的种种变化。她的执拗,她的独立,她该吃的一些常规药,还有她的定期健康检查等等。一直以来,我几乎只关注母亲的脸色,并从她的脸色去判断她身体的变化。或者留意她的声音,去揣摩她心情的喜乐。也许她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每当她生病,或不开心,或发脾气,我总是分外紧张,甚至感到心酸。而那一刻我又会想起父亲,想起远方的姐姐。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标题叫《那晚之后,我将手机调成响亮模式》。我害怕独居的母亲半夜万一有事,万一打我电话,我始终在夜晚将手机调成有声,而我总是一再遗憾母亲不愿和我们住在一起,尽管母亲独居的老宅,距离我家也就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 母亲的手轻轻摩挲在我耳际,她的动作轻柔,缓慢。和小时候一样,生怕弄疼我。我似乎从未留意过母亲的手,她的手已变得苍老而僵硬,手背上青筋凸起、皱纹纵横,就像冬天里的黄瓜一样粗糙、干涩。她双手的轮廓并不大,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灵巧模样。我紧紧依偎着母亲,忍不住握住她僵硬的双手,试图将我手心的温暖传递给她,试图让她的手,在我手心再一次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