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喜欢捣鼓家里的书柜,添上新书同时清理出一些过时的书籍,算是给书柜“刷新”。前几天,当我打算把一大沓尘垢蒙面的旧书送往废品收购站时,其中两本书脊极薄的旧书引起了我的注意。抽出一看,是鲁迅先生的《野草》和《热风》,1973年3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打开扉页,有一行文字:樊百强1975年购于绍兴书店。两本书的售价均为四角六分,但是攥在手中,突然感到沉甸甸的。 想起了樊百强,倏忽已近半个世纪。当年,樊百强作为退伍军人,安排在绍兴乡下的松陵小学教书,17岁的我高中毕业,也临时在该校当代课老师。其实,老师的称呼于我近似戏谑,当时我的知识量少得可怜,小学、初中的语文课,以学“红宝书”为主,算术课则主要是学拨算盘。体育课除了做广播体操就是跑步,而跑步的目的是“练好脚底板、打击帝修反”。回想起音乐课的情景,也颇为有趣,老师按下风琴的黑色键盘,先轻按、后重按,模拟出飞机由远及近的声音,声称帝国主义的飞机要来轰炸了,让同学们齐声高喊“备战、备荒为人民……” 我们的青年时代,军人备受崇拜,瘦削的樊百强脸上棱角分明,符合我心中刚毅、坚强的军人形象。我在松陵小学做代课老师期间,经常看到他吸着劣质烟,埋头看书,模样就像一尊雕塑。我想,他在一定程度上熏陶了我的阅读兴趣。那年代,新华书店鲁迅的书很多,一排一排耸立在显眼的位置。但像我这样没有收入的人,逛书店大抵也就过把眼瘾。今天,当我重新翻开这两本书,发现在内页那些富有哲理的句子下,我用钢笔、铅笔画了杠杠,还在不少生僻字,如“刈、蠡、遄、弼”等上面画了圈,我甚至用歪歪扭扭的文字,在某篇文章后面写了几句心得。可见,当年的我是认真看过这两本书的。后来我买了一套《鲁迅全集》,还有曹聚仁的《鲁迅评传》等书。至今,我仍想不起这两本鲁迅著作怎么会落在我的手里。是樊百强借我的,我忘记了归还?我推测,兴许是樊百强送我的,因为在松陵小学代课不久,家兄支工,我去了距家一百多公里的宁波洪塘荪湖插队落户。这两本书可能是樊百强临别时送我的礼物。 《热风》中的好多杂文,读起来费力,鲁迅先生对旧社会的冷嘲热讽,我当时一知半解,倒是文中的另一些句子,如“什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等等,牢牢记住了。在《野草》中读到书中第一篇散文《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我感觉到先生内心平和的一面,写得真是妙趣横生啊。另外,《影的告别》中的几段文字,至今我仍能背诵。因为读了这两本书,我在插队的知青朋友中谈起鲁迅,貌似有“学问”,干完“双抢”、秋收和次年的春播后,大队安排我去当地的“红湖小学”当老师,直到离开荪湖。 那天我在小学同学微信群中询问樊百强的现状。不一会儿,有人回复我:“樊百强老师参过军,在松陵小学教过书,后来听说去了供销社工作……”世事如白云苍狗,很多人很多事已消融成生命的泡沫,但樊百强和这两本书,深深影响了我。今天忆及,心里充满亲切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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