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年春节在南方就地过年,虎年春节临近时,回山东老家的念头一直在心里盘旋。 2021年12月,新冠肺炎疫情袭击镇海。众志成城,封控、转移、清零,硬仗一场场打下来。镇海解封,春节就近了。 各地倡导就地过年,老家还回得去吗? 每天留意杭州、山东的疫情报告,形势渐趋平稳。向单位、学校做好报备,出发前完成核酸检测,满怀喜悦地踏上回乡之路。 归乡 我的老家在鲁西北平原,我出生的那个村庄与北方大地上的小村落一样,寒冬是萧索的,也是孕育的;旷野是土黄的,也是灰绿的。 跨越1000多公里,进村的那一刻,看见村牌。你一定不能想象,对于一个经历过因疫情封城的人来说,恐惧、变数和慌忙是怎样地左右着每一天。而在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内心会是多么的庆幸和欣喜。 故乡的土地,给了我所有的灵感来源。 那些亘古的永恒,释放了巨大的引力。我的目光投向了故乡的日月星辰、飞鸟寒林,耳朵里响着的,是土马河解冻的流水淙淙。 繁星 每年除夕晚饭后,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母亲都会吩咐我和弟弟去三大娘家送年礼,从1996年算起已有26年了。聊完天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的一瞬间,星斗挂满了苍穹。 弟弟突然说了一句,小时候,母亲领着串门拉呱,回来走夜路,抬头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星河。 很多年没见过这样深蓝的天空了,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多的星星了。 一时无语。 刚回到家,哥哥说,村里禁放烟花爆竹了。父亲不说烟花爆竹,他把这些叫响货,噼里啪啦,除旧布新。不让放就略略有些遗憾,等看到这漫天的繁星,一下子就心生欢喜。 拍星空。 完全没有经验。还好,手机有专业模式。马上百度,手机怎样拍星空?ISO3200,快门6S,很好,够用了。 除夕夜,爬上房顶,猎户座高悬在东南方向的上空,天狼星在左下方闪耀。 爬上爬下,五张十张,鼓捣半夜,母亲嗔道:“这是职业病。” 星座东升西沉。我从二十八星宿中,找到了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它们是猎户腰带上三颗相连的星。 古语说,“三星高照,新年来到。”“三星”就是指参宿的这三颗星。当晚八点钟左右,三星高挂故乡南天,正是中国春节之时。 小时候,经常看见那些大红对联,贴在门框或者门心上,其中有一副是“喜三星在户,庆五世其昌”,寄寓着世世代代古老朴素的念想。 追根溯源,上溯到《诗经》。“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这首《国风·唐风·绸缪》,描述的是年轻男女洞房花烛夜的欢愉之情。根据周代风俗,婚礼是在黄昏时举行,于是需要束薪做火把照明。心上人相见,先是“三星在天”——黄昏时参宿三星始见于东方;不久“三星在隅”,已经移动到东南角了;最后“三星在户”——已是半夜时分了……时光流动,良辰美景,多么美好的意境。 吃完晚饭,和孩子们站在院子的廊柱下,细望参宿三星,它们正高悬在院子东南角上方。睡觉前站在原地再看一下,向西已到正南方了。这样的发现,大家都感到很新奇。 东皋 大年初一,防疫需要,新春团拜和走街串巷上门拜年全免掉了,省出时间,我到村东头杨树坟、窑湾方向的麦田里走一走,松软湿润处已经粘鞋,远远地看见朝阳跃上树梢。 “东皋春望,大地苏生。” 这八个字几乎是在踏进麦田的那一刻,从脑际跳了出来。 我努力地回想,这个“东皋”是从哪里来的,影影绰绰只记得有“东皋薄暮望”一句。 翻出微信读书笔记,找到2021年5月的一则记录:“删诗有意思,还能这样看。” 原文是: 野望 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删为: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人们历来激赏“树树皆秋色,山山惟落晖”一句,但在施蛰存的《唐诗百话》中却把它删去了,不但没伤到原意,反而更加简洁,尤可涵泳,所以就随手记下了。没想到,半年多后,触景生情,灵感闪现,居然是在故乡返青的麦田。 这两年,忙得没有头绪,只能捡漏读一点唐诗。《唐诗百话》是施蛰存研究唐诗的经典著作,按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四个时期编排,开篇《初唐诗话》即是王绩的《野望》,是诗人在故乡北山下东皋上傍晚眺望时有感而作。“东皋”两字,一鳞半爪,开卷有益。 春水 下午,又到村后河边逡巡一番。远远地听见水流声声,心中暗喜。 土马河,在大江南北的万千水系中,是多么的寂阒无闻啊。 循声疾走,但见粼粼的微波就着铺满枯草的河床,缓缓向东北方向顺流而下,汇入远方的渤海。 春水,是怎样地激发了冰心诗性的写作?只有这淙淙的流水能够作答。 隔着围堰,窑湾已比早前小了许多,冰面踩上去还咔嚓咔嚓响,相比之下,还是土马河冰雪初融更让人流连。 “感谢你一春潺潺的细流, 带去我许多意绪。” 一百年前,冰心看到的春水,与我在故乡的所见所闻,一样地令人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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