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畅 

    《资治通鉴》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梁毗被任命为西宁州刺史，共十一年。西宁州的蛮夷酋长都以金子多的人为豪强，他们互相攻击掠夺，简直没有宁静的年月。梁毗对此深感忧虑。后来各酋长竞相给梁毗送金子，梁毗把金子放在座椅旁。

    有一次，宴请酋长们时，梁毗对着金子悲痛地大哭。酋长们大惑不解，还以为是自己金子送得太少了。梁毗对他们说：“金子这东西饿了不能拿来吃，冷了不能拿来穿，你们为了它相互残害，争战之事多得数不过来。现在你们把金子送给我，一旦我金子多起来了，是要杀死我啊！”

    众酋长赶忙说：“赠送金子是一片好意！”趁机，梁毗哭问道：“那么，你们之间因何为这金子而互相残杀呢？”酋长们不禁哑口无言。顺此，梁毗将金子退还给了他们。酋长们因感动而醒悟，不再互相攻掠了。文帝听到后，很是赞赏，升任梁毗为大理卿。

    一

    让一些蛮夷酋长“不再互相攻掠”，当归功于梁毗的“感化”艺术。“感化”艺术，“感”是前提，“化”是关键；“感”是手段，“化”是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梁毗是深得“感化”之神韵的。

    可不是？无论作为一州的刺史抑或堂堂男子汉，竟“对着金子极其悲痛地大哭”，还能不感人乎？自然，仅仅是痛哭，是不能完全感动那些蛮夷酋长的，甚至让那些蛮夷酋长产生“以为是自己金子送得太少了”的误解。

    梁毗接下来的一番缜密的逻辑推理、无懈可击的追问，为实现蛮夷酋长的真心感动而推波助澜：“过去，你们都为了它相互残害，争战之事多得数不过来。现在你们把金子送给我，一旦我金子多起来了，你们是要杀死我呀！”酋长们虽然嘴上说“赠送金子是一片好意”，但过去为了金子而互相厮杀的事实，恰恰是打了他们自己的嘴巴。

    至此，酋长们除了哑口无言、默默露出羞愧之色外，还能做些什么、说点什么呢？事实上，也正是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功夫，随着“感动”的不断升级，“感动”由量变而至质变，最终令“化育”“化解”的结果，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二

    在笔者观之，梁毗能够稳操“感化”的胜券，绝非只是凭了“一痛哭一追问”这样简单。细细品读，更是受其内在魅力的驱使：

    首先，这与其出于公心、谋一州和谐之真心，是分不开的。

    史书记载，梁毗“在西南民族地区任刺史十一年，言传身教，所辖地方安宁。其刚正、清廉的品格为后人所传诵”，就是明证。否则，梁毗自己到处伸手、贪欲汹汹，却要求酋长们停止争战，何谈“感化”，又怎“感化”？

    其次，也是缘于梁毗的坚守初心、矢志不渝。

    其时，面对纷争，新上任的梁毗“贴了文告禁止，但酋长们竟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为了巴结梁毗，酋长们还一个个偷偷赠送金子给他，且一个比一个多”，对此，梁毗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坚守到“退回金子”和“酋长们不再互相攻掠”为止。假若面对拉锯战、攻坚战，时间一长，梁毗溃退失守，便无以有“感化”可言。

    由此观之，“感化”之所以被冠以“艺术”两字，这是多种元素交合、发酵的结果。

    三

    想起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著名教育家夏丏尊先生，在享誉“北南开，南春晖”的春晖中学任舍监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一次，有位同学在宿舍里丢了东西，向夏丏尊先生作了报告，并且说出了所怀疑的对象，希望夏丏尊先生立即去搜查。听闻此事，夏丏尊很是为难，因为搜查学生铺位，有辱学校和学生尊严。可转而一想，学生丢失的东西若不找回来，这既对不起失窃的学生，更是他这个舍监的失职。

    为了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他寻思良久。最终，他在宿舍楼外贴了个告示，大意是：让偷东西的学生速速前来自首，犯错不要紧，诚实承认依然是好学生，如若不然，便是他这个舍监的失败，是他没有教育好学生，他愿绝食谢罪。学生一日不来自首，他便一日不肯进食。

    告示一经贴出，立即轰动全校，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夏丏尊身上。对夏丏尊先生而言，他自是说到做到，从告示贴出之时起，便滴水未进。最终，那位偷盗的学生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主动找到夏丏尊承认错误，并交出了所偷之物。

    与其说，这是那位偷窃学生被逼交出所偷东西的话，倒不如说，这是其为夏丏尊先生的举动所“感化”，而表现出来的自觉自愿的行为。

    夏丏尊“感化”学生，之所以一举成功，其缘于：一者，对偷窃学生给予充分的信任，只要真心等待，只要有耐心，相信学生最后一定会有良心发现；二者，对偷窃学生表现出极大的疼爱，不是简单的“推”，而是竭力的“拉”，给这位学生保护自尊留出必要的时间和空间；三者，以“绝食谢罪”展示自我最大的诚意，且“说到做到，从告示贴出之时起，便滴水未进”，决不失信于师生。那位偷窃学生真正被“感化”，是否也是缘于夏丏尊先生一直以来关爱学生的那份可触可摸、可亲可近的人格魅力呢？

    四

    从“感化”艺术的特点和规律看，“感化”其实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思想工作。除了要讲理，更要“披情”——“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只有做到平等、真诚、信任、坚持，方能动人之情，感人之心，化人之愚，予人之智。

    须提醒的是，运用“感化”艺术，切勿生搬硬套。简单模仿，凡事动辄“痛哭流涕”“绝食谢罪”，那是要闹出笑话来的。更重要的，是自己首先要注意修身养德。唯有以身作则、以身为范，才能真正掌握并运用好这门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