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飞 时值大暑,南京雨花台风景区郁郁葱葱,两辆大巴和多辆小车组成的车队经过雨花台烈士陵园广场,缓缓驶向北坡的停车场。百余位身穿统一黑色T恤的男女,在常州大学方孝孺研究中心老师的带领下,转入林间小径。槐树耸立两旁,山径上盛开的黄白色蝶形槐花,泛着清香。还是早上七点半时光,晨练的市民正收起木兰扇和剑器,三三两两悠悠往回转。太阳刚从树梢升起,在树与树的间隙斜射出一道道光束,照在这队黑衣人身上。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看到黑色T恤衫后背印着“纪念方孝孺殉道620(诞辰665)周年”的红字,低声互语:“哦,是来拜祭方孝孺先生的。” 墓祭队伍经木末亭而下,向左转个弯,路边一块指示牌标着“方孝孺墓”,不远处的石台上立着一块方形花岗岩板,上刻“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方孝孺墓、南京市人民政府立、一九八二年八月”等文字。向下走不多远,只见一组弧形排列的石碑群,碑文字体各异,简约的内容皆为颂扬方孝孺先生。碑林之下,一座由花岗石包砌的大墓,前有巨大赑屃背负着墓碑,直书“明方正学先生之墓”,墓顶呈圆穹状,墓的后背铺有半环形步道可供祭祀者绕行。我们到达时,祭奠准备工作已安排妥当,墓边环摆着方氏宗亲敬献的花篮,墓前供桌上插着红烛,摆满了水果等供品。 我这次随“宁海方氏宗亲代表团”前来参加“方孝孺殉道620周年纪念大会”,是以乡党的身份。久慕方正学先生的文章与气节,总想寻个机会到他墓前跪拜,这次得以遂愿,内心既沉重又有几分激动。能和这些从四面八方赶来祭拜先祖的方氏宗亲后裔一起,能和参加“方孝孺殉道620周年纪念大会”的学者专家们一起,见证这么隆重肃穆的祭祀仪式,心头波澜起伏。想想这些逃出生天的方氏后裔们,在明建文末至万历这180多年间,隐姓埋名,备受苦难与委屈,我内心骤然升起一股敬意,因为在他们体内遗传着方正学先生的生命基因,赓续着方氏一脉的精神血脉。 祭奠仪式开始了。祭司主持的音调高亢而独特,大家肃立致哀、深深的三鞠躬之后,主办方和方氏宗亲代表作了简短发言,主祭者先行祭拜大礼,然后各位参祭者手持一朵黄白色菊花,到墓前鞠躬敬献,再绕墓一周。庄重的仪式感让每个人屏住呼吸,仿佛正学先生随着太阳升上高处,他的眼神和道道晨光一起,穿透了每个祭拜者的心灵角落,在先生光芒的覆盖下,卑微的私欲杂念荡然无存,这样的祭奠犹如一场灵魂的洗礼。仪式结束,待所有参拜者走远,我在方先生清静的墓前又拍了一些照片,包括神道、半身铜像和最前面刻有“天地正气”4字的石牌坊,牌坊对联是:“十族殉忠天遗六氏,一抔埋血地接孝陵。” 时间倒回至明万历十三年,据文献记载,明神宗朱翊钧下诏褒录建文帝时期的诸忠臣,方孝孺先生终得以沉冤昭雪。当时在南京为官的著名戏剧家汤显祖,奉旨在聚宝山木末亭下方找到方孝孺的墓地,为其修葺;清李鸿章在两江总督任上又对方孝孺墓加以整修,使墓园渐成规模,同治五年李鸿章所题的“明方正学先生之墓”墓碑至今还在。1999年雨花台风景区重修了方孝孺墓,墓区由牌坊、方孝孺铜胸像、神道、墓碑和墓体按中轴线布局有机组成,依山就势,形成了一个仰望的环境地貌。墓区建筑全部采用青石,和周边林木的幽清氛围融为一体,加上几棵高树和古柏,更加凸显了庄重高古的气息。 原路返回时,我特意去木末亭拍了几张照片。“木末”二字出自屈原《九歌·湘君》“采薛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句,意为高于树梢之上。雨花台建木末亭,“木末风高”应含称赞历代志士仁人高风亮节之寓意吧!方正学先生的墓位于木末亭畔,是不是一种天意的巧合呢?正这样想着时,就在路标上看到,木末亭畔还有泰伯祠、南宋杨邦乂剖心处、海瑞祠等,不远处还有“二忠祠”。这座山难道是忠骨的集结处,历史上多少个有气节有信仰的人,或墓或祠,把最后的归处选择在了这里。而方正学先生在这些忠臣里,是死得最为惨烈的一个,真的被朱棣诛灭十族。那个偷偷收葬方孝孺遗骸于雨花台的门人廖镛,永远不应忘记他,如果没有他当年及时收尸殓葬,就没有今天的方孝孺墓了。廖镛勇敢担当的行为无疑挑战了朱棣的权威,他由此被朱棣处死。 大巴车经过雨花台烈士陵园巨大的就义群雕时,当看到那些革命先烈在国难当头之际义无反顾地献身,我想他们和方正学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尽管时代不同,他们的信仰也不一样,但刚正不阿、舍生取义的人格力量是相同的。车子很快到达了下榻酒店,“方孝孺殉道620周年纪念大会”马上就要召开,我收拢思绪,将认真聆听那些对方孝孺思想有深入研究的学者和专家们的主旨演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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