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仿治

    七月初七临近，看到不少年轻人在微信上热闹着，我一下子就意识到，那晚牛郎织女又将“银汉迢迢暗度”了。推想两个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同情之余，我又为他们打起如意算盘来：如今条件好了，你们俩别再麻烦喜鹊帮忙，拿点钱出来，请人在银河上造一座钢筋水泥大桥，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现在连跨海大桥都能造，银河毕竟只是一条河嘛。

    桥是真好！为牛郎织女提供方便那是神话，在人间，桥的作用就实实在在了。老人说，旧时有钱人做善事不外乎“修桥铺路造凉亭”，这话，是把桥和路相提并论。但我想，“桥归桥，路归路”，它们虽然都有关交通，但身价毕竟不同。区别在哪里？且看两位名人的话。一个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一个说，“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你说，到底这路和桥，哪一个的地位更高？

    也许是桥使天堑变成了通途给人提供方便，也许是桥似长虹卧波使人产生美感，总之，桥很受人喜爱。你单看，到了一个旅游景点，如果这里有座桥，上面总有人在拍照留影。甚至连小孩也喜欢桥。记得我十几岁时，曾背着两岁的外甥从大碶去湖塘，每到一座桥前，他就急急地说：“囡囡走！”一边就挣着下地来了。而一过了桥，他就又把两只小手伸着要朝我背上爬。

    江南乡间，多的是石桥头，因此我的儿时记忆中有许多家乡的桥。最早的当是大碶的“碶上墩”桥，“碶上墩”可能是它的小名，它的大名，记得当时刻在桥栏上，叫“丰产桥”，再早，听人说叫“长山碶”，五百多年前造的，有碶板，用来抗旱泄洪的。可是儿时的我记不了那么多，只知道桥东堍的点心店里有一个师傅，油条煎得又大又酥，特别受人欢迎，所以那时父母叫我买油条，我总去那里，尽管排队的人特别多。

    后来读初中，过了横街头后，会接连看到三座桥，那是汤家桥、太平桥和镇定桥。镇定桥就在学校旁边，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我和同学们站在桥的石栏上往下跳。现在想来那是很危险的事，但当时算运气好，竟没出过什么事。关于汤家桥的记忆就多了，我曾吃过同学从桥边米厂里他父亲处讨来的糠饼，那是米糠榨油后的渣，很有一股香味。北岸往东去的一片河滩上，我曾和同学一起捡到过两个鸭蛋，估计是放养的群鸭从这里经过时，有两只母鸭憋不住了，把蛋生在了河滩上。特别是汤家桥南堍的粮站，我要经常去买米，当时买米还要搭配一定数量的番薯……转眼间大半个世纪过去，可汤家桥还在那里。那桥的寿命长，人间的风霜雨雪生旦净丑悲欢离合它都看在眼里，至今一定全记着。

    也许古今的人都爱拿桥说事，只是品位不同，说出来的事，格调也有高低。像我这样只能说些芝麻绿豆琐事，而名人说的事就令人回味无穷了。刘禹锡在南京写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短短二十八字，就让人想起朱雀桥边那青石板的乌衣巷是如此的宁静悠远、悲喜无限。而在维扬，更有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姜夔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同是二十四桥，盛衰对比，怎不叫人感慨沧桑！

    中国有名的桥很多，如河北的赵州桥、北京的卢沟桥等，但，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桥不在高，有故事则名。杭州的断桥本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白蛇娘娘和许仙在这里会了一会，断桥也不断了，一年四季游人如织；宁波城里有座张斌桥，就因为它记载着一个惩恶扬善的故事，所以现在桥早就不在了，它的名字却还在百姓口中传颂。

    还是说说我自己家乡的事。记得大碶南面的石湫村里有一座“五板桥”，八百年前就造起来了。它的名字简单，只因它是由五块条石相拼而成，可是，桥面北侧联建有一座叫“清渠阁”的跨河建筑，乡亲们称它为“水阁凉亭”，有了它，“五板桥”就出名了。有的桥名，后人不知道它的来龙去脉，但会给人带来联想。邬隘一带曾有一座孝思桥，一座滑石桥，我都很想知道为什么是这个名字。至于大碶的关圣桥，估计是纪念关羽的，新碶的肃洪桥，是不是在抗洪以后造的呢？我听说过的北仑有名的桥，还有小港的长山桥、大榭的太平桥、柴桥的五马桥，它们肯定都有故事。

    如今城乡建设日新月异，桥也造得又多又好。但我有时会有一点遗憾——我身边许多坚固美观的新桥，怎么就不赐给它一个芳名呢？其实，即便是一个小名、一个土名也无妨。你看，前面说过的杭州的断桥，多难听，石湫的五板桥，多土气，但都成名了。对了对了，为牛郎织女做好事的鹊桥，虽然人们见都没见过，不也名扬四海了吗？

    给桥起一个芳名，百年后，后人会摸着桥上长了青苔的刻痕，指点着桥名和修建日期，说出许多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