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里的房子不够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姐姐跟爷爷奶奶同住在一处平房里。 平房有三大间,面积不小,墙是青砖,有年头了。地坪是泥地,已经被踩得很光滑,但并不平整,梅雨季节会返潮,湿漉漉的,角落里偶尔还会长出蘑菇来。 门前有个大院子,也是泥地。奶奶种了很多花,凤仙花、鸡冠花、太阳花、紫茉莉,都是乡间常见花卉,不值钱,但好养。 鄞州人称凤仙花为满堂红,花开时如火如荼,满堂红艳,煞是好看。凤仙花的籽荚成熟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像子弹一般弹射出花籽来。把花籽撒在墙角屋边,来年就会长出新苗来。 凤仙花容易长一种豆绿色的虫子,我们叫天蛾虫,很大一条,看上去怪吓人。如果不捉掉这种虫子,没几天整株凤仙花就会被啃得光秃秃。奶奶让我和姐姐去捉虫,我俩忍着恶心,用筷子夹,或者用剪刀剪,把虫子扔到鸡跟前。鸡倒是很喜欢吃这种虫子,吃完一条就定定地望着你,翘首以待下一条虫子。女孩子喜欢用凤仙花染指甲,姐姐和她的小姐妹就乐于捉虫子。 鸡冠花呈玫红色或大红色,因花冠酷似鸡冠而得名。它的籽藏在花冠中,秋天时用指甲轻轻一拨,籽就纷纷落在掌心上了。籽黑色,很有光泽,把它们随意撒在角落里,第二年就会自己长出来,没有泥土的石缝里都能发芽。花冠可以当药,记得奶奶用水煎好给我喝下,治好了我的腹泻。我至今仍记得鸡冠花独特的苦味。 太阳花种在一只破脸盆里,奶奶说这种花喜欢太阳,只要把它放在向阳的地方,也不用常浇水。太阳花夏天开花,不久就结果,花籽躲在帽子状的蒴果里,开裂后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花籽。我最喜欢捏爆各种花籽。 夜开花是蒲瓜的一种,是夏日的大众蔬菜。宁波人把紫茉莉也叫做夜开花,因为它总是在傍晚时分开花。它的花籽很有意思,先是白色,慢慢变青,等完全成熟时就变成了黑色。摘下一颗,花籽圆圆的,外表凹凸不平,像是缩小版的地雷。剥开它的表皮,可以看到里面的“肉”,粉状,手指一捻,极为细腻。有人说这种粉擦在脸上可以美容。但我一直没有试过。 院子有围墙,不知是谁在一人多高的围墙上放了点泥土,把仙人掌插在上面。仙人掌居然活了,两年后开花,黄色,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耀眼。仙人掌会结果,果子掉到地上,又能新长出一棵来。这植物的生命力实在太强了,平时根本不用去浇水和施肥。 奶奶在院子里还种了萱草,为的是吃黄花菜。奶奶总是在清晨时分采摘黄花,趁花还没盛开或含苞欲放的时候,她说这时摘下的黄花菜好吃。摘下后,奶奶把它们放在竹匾上晒干,储存起来,多是在过年时炖蹄髈、炖鸡吃。奶奶在初一和十五吃素,她做的四喜烤麸里,总少不了黄花菜。 院子里每年都种南瓜、丝瓜。丝瓜通常和榨菜或咸笋干一起做汤,如果用它炒鸡蛋,那是有口福了。南瓜嫩的时候炒菜吃,老了就和豇豆一起煮,也可以做南瓜饼。奶奶做的南瓜饼,大多是蒸熟了吃,若是放在锅里油煎,又软又糯,香得要命,那是无上的解馋之物。 我从别处挖来一棵从桃核里长出的小桃树,种在院子西侧。桃苗还很孱弱,我怕大风把它吹折,在其四周垒上砖块。这样也算做个记号,防止有人不慎踩到它。桃树和我一起慢慢长大,后来每年都开花结果,几年后,大的桃子能超过半斤,很脆很硬,也很甜。每年我们都会留下几个长在桃树最高处的桃子,让它慢慢成熟,最后等我爬上树去采摘时,桃子已经发软,它们最适合没了牙齿戴着牙套的奶奶吃。 如今,老屋和小院早已不在,奶奶去世也有二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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